余老汉住的破屋子已经有七八年了,因是木结构为主体的瓦屋,七八年便已破旧地没法看,不过去年城里的玻璃大降价,上好的一整块大玻璃,也才二十文左右,他在城里卖瓜的时候,卖了一块。
回家后,也没用找那专门装玻璃的,自己拿个锤子,三两下修修,就给安装了上去。
还别说,多一个玻璃窗,这破旧的屋子也显得好看许多。
村里有人家喜欢再挂一挂布帘子,这些年什么东西都多,王爷特地成立了一个农业部之后,什么高产的种子都出现了,那棉花,一开始一亩地能摘七八百斤便是多的,农业部那些大人弄了些良种,一亩地棉花好的能摘两千多斤。
棉产量上升之后,布也就便宜了下来,一尺上好的细棉布,只需七八文钱,尤其得那些讲究妇人的喜欢。
不过余老汉却不舍得在玻璃窗后面挂什么布帘字,他就喜欢看着干净净的玻璃窗,敞亮亮的。
而且有了这玻璃窗之后,他躺在床上便能看到外面的天色,虽然听公鸡打鸣也能判断时间,但是这一睁眼能看见窗外景色的感觉着实不错。
人老了没有多少觉,这天也是,窗外天色还蓝着,余老汉便摸索着从床上下来,先从窗边的炉子上提下来温了一夜的热水壶,换上小小的铝锅,将热水倒进去开始煮饭。
说起这个锅和炉子,余老汉又要感叹,这世间还能变得如此好。
以前做个饭,多不方便啊,拣柴烧锅得许多麻烦,现在呢,都不用去城里,只去前方靠米屯的煤厂买个二百文左右的煤球,便能用个俩仨月。
就这,还只是乡下地方用,城里正在弄什么天然气,这些天地里的甜瓜下了,三两天的他就要进城一趟,因此知道的很清楚。
前天,一家城里人卖瓜,要的多,让他帮忙送到院子里,当时他站在院子中间,就见那家的一个妇人正在做饭,在一个什么东西上拧了拧,然后一捧火就那么烧了起来。
城里人都在讨论天然气,说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灰尘都没有。
余老汉倒是不敢用,但心里也很盼望着那东西能在农村用开的一天。
炉子上的水咕嘟嘟地滚开了,余老汉放下切菜的刀,打开旁边的缸盖子,里面是大半缸的黄澄澄的玉米糁。
这也是新鲜物什,三五年前开始种的,他们这地方靠近京城,也算天子脚下,当时农业部直接把种子发放到农户家中。
他因为是一个孤老汉,仅有三亩地,分给他种子后,后面几天还有不少国子学的学生来帮忙。
当时,余老汉万万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升种子,能收到几百斤。
如果早几年有这好物,他那老妻和孩子都会好好的吧。也能看一看,这如今的大盛世。
读书人常说什么尧舜尧舜的,余老汉不懂,恍惚是以前时候的圣君吧,但在他看来,那些圣君也比不过现今的王爷。
想当初,余老汉是先帝惠明三年大饥荒的时候带着一家人,来京城这边就食的,五个孩子路上就折了三个,到这边后终于是吃到了赈灾粮,然而还没多久,又发生了大役。
老妻和两个孩子都没撑过来,却是他命大,在那灾民营,吃了一碗大户人家善心汤药,竟渐渐好了。
之后他就在京城安了家,本来还想再成一个家,但总遇不到合适的,眨眼二三十年过去,便一个人到如今。
余老汉今年都五十九了,能见到这诸多不可思议的变化,只觉已经死而无憾。
玉米糊里还掺着几块粉黄的红薯,这是余老汉在家门口几分地上种的,收了一千多斤,自己留两袋子吃,剩下的还卖了四百文钱。
红薯这东西不贵,五厘一斤都是高价,但架不住产量高,好饲弄,如果不是这几年小麦、稻米的价格一直居高在三四文之间,乡间地头便都成了红薯了。
余老汉虽然牙口不太好了,但是这红薯玉米糊却着实适合,便是吃到红薯块,也面面的。
美美地吃完早饭,窗外已经大亮,余老汉去外面舀水洗了洗碗筷,就推上昨晚已经装好满满一车甜瓜的竹板推车。
将推车在门口停好,余老汉起身锁上木板门,推起车就往村口走去。
“余大爷,卖瓜去啊。”
路上遇到早起的农人,都是热情的招呼,还有同样是种瓜的瓜农,问他城里的瓜价。
“大爷,今天傍晚有城里的大车来我们家地头拉瓜,你家有多少能下的,一起让他们拉走,岂不省了你的事?”
这次说话的,是菁华村的种植大户,别人家怕种瓜种不好赔个底掉,他不怕,不止把家里的十几亩地都种成寒瓜、各样品种的甜瓜,还带着几个儿子去开荒,开好了也全部种成瓜。
才几年,这汉子便在京城外面那一片住房区买了个小院儿。
人越是能挣钱,无论内心怎样,在外面都是大善人的模样。
余老汉这样的孤老,那是每年镇里县里都会派人来看看,帮忙修修屋扫扫地的,每次见到了,这种瓜大户都要笑着说几句话。
一路笑呵呵地说着话,余老汉走出村子来,再没走两条转弯的小路,便上了宽敞的大道。
这平整的柏油路是直通京城南门宣德门的,南北往来的车辆整日不绝。
余老汉这样推着车子的,并不打眼,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种不用牛马拉,只需人坐上去便能向前走的电车。
电车早几年便普及了,不过当时只有载人的公交车,后来又有了一种得有专门铁路才能走的火车,再之后电车才被大商贾之家使用。
普通人家咬咬牙也能卖得起电车,还是这两年的事。
余老汉看了眼又从身旁经过的一辆三轮电车,心里计算着存款,想着要不要也买一辆。
这车的确是方便,但没电了还要骑着到城里才有充电的地方,有些费劲。
似乎还有一种车,是喝什么石油的,那种更贵、体格也更大些,不过听说能跑得地方远。
想着这些,余老汉推着一车瓜来到宣德门外,跟着前面的车队进了城。
如今管理宽松许多,进城不需再一个个查验,进城没多久,路边一个首饰铺子外扫地的人便喊住余老汉。
“你这是奶白蜜?”那人拿着扫帚走过来,剥开外面的草盖子,问道:“保熟不?多少钱一斤?”
“保熟,”余老汉道,“三文钱一斤。”
“这瓜都上市了,怎么还贵了?”那人把扫帚放到肩膀上,一边说一边扯下来车把边挂着的油纸袋撑开,往里面捡瓜。
“这样的好,肯定甜,”余老汉帮忙挑了两个,说道:“您不知道吧,西北那边下雹子了,他们的瓜毁了不少,过不来,我们这些本地的瓜不够卖,价格自然要提升一些的。你去市场上问问,至少要五文钱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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