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她一世如孩子般天真,仿佛从没受过伤那样。
【1】
二队淘汰掉了一半的人,自然意味着很快就会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
只是林格看到自己宿舍新补进来的那位“新鲜血液”时,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居然是朱珠!
来就来吧,还一个宿舍,杨教练是故意的吧?
朱珠不是二队正式队员,而是按照以前的惯例,为了准备亚青赛从省队临时提上来到国家队做赛前集训的。
林格当然知道朱珠实至名归,也早做好了朱珠会来集训的准备,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和她住在一个宿舍,这就很尴尬了。
“好久不见啊,林格。”朱珠的表情倒是很淡定。
林格僵硬地笑了笑:“是啊。”
“伤势怎么样了?”朱珠的目光扫向林格的右手。
“好了。”林格晃了晃右臂。晃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像个智障,讪讪地又放下了。
“那就好,”朱珠勾了勾嘴角,“要不然资格赛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是在欺负人。”
“……”林格怔了怔,不要这么瞧不起人吧大姐?
朱珠果然有备而来。
生活中两人话都不多,维持着表面和平,可一到了冰道上,朱珠就刻意挑衅似的,一定要和林格一较高下。
林格被她的挑衅给惹毛了,欣然应战。
于是乎一场训练赛,搞得像正式比赛似的,居然破了全国纪录,看得杨致全都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这是朱珠给全队的下马威,可谓一箭多雕。
只是她赢得了教练的另眼相看,却输了人缘。
一下冰道,她就成功地和林格一起,成为最不受欢迎二人组。
不过朱珠并不在意,反而主动找到林格示好:“一起吃饭吧。”
林格有些不习惯,但也不好拒绝。
吃饭的时候,气氛沉闷,又是朱珠主动打破了沉默:“平时你在队里,也不好过吧?”
林格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没关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理解。”朱珠笑了声,低头继续吃饭。
林格:“……”那我谢谢你咧。
“刚进体校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个性会圆滑些,没想到还是这么没长进。”朱珠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林格无语,这到底算是表扬还是嘲笑?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朱珠盯着她。
好吧,机会过时不候。林格喝了口汤,思忖了一下,才抬头看向朱珠:“其实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想不通你那时候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就因为高恺对我好点?”
说着说着,她又觉得很好笑,摆手摇头道:“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朱珠讪笑:“那时候不懂事,对不起了。”
林格愣了一下,没想到朱珠会跟自己道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其实我一直想这样平静地和你面对面,说声对不起的。”朱珠真诚地看着她,“可惜一直没机会。以后好了,咱们是队友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
“嗯。”林格笑了笑,“是都过去了。”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奇妙,时过境迁之后,好像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
最近宿舍楼里的陌生面孔有点多。一个赛季即将结束,各个项目都有为下个赛季挑选后备军的计划,各省队调上来集训的人开始变多。
只是没想到这些陌生的面孔里,居然有白雪。
楼梯口狭路相逢,气氛并不是很美妙。
印象中总是娇滴滴俏生生的大美女,此刻目光阴冷带刺。
林格不记得自己当面得罪过她,于是挤出一丝笑,算是打了招呼。
白雪却嗤笑了声,对身后跟着的其他花滑队员满脸讥诮道:“认出来了吗?大明星哦!”
身后的小姑娘们纷纷“哟”了一声,然后放肆地笑了起来,让林格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被人围观的大猴子。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好在白雪没再说什么,而是梗起漂亮的脖子,带着一群小妹下了楼。
朱珠视线追了白雪好一阵儿,直到拐弯看不见了,才笑出了声:“这谁呀,这么嚣张。”
林格抿抿唇,没吭声,一脸淡定地继续上楼。
她已经猜到自己哪里得罪到白雪了,所以她才格外坦然。
好吧,她能理解。这个东西,叫嫉妒。
不过她不在乎。反正聂迟已经是她的了,其他的,爱谁谁。
只是从那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她和白雪在楼梯上遇见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她开始有点烦躁。
朱珠劝她不要在意,速滑队在二楼,花滑队在三楼,偶尔碰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林格却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的生活中还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每次碰见,都是各种冷嘲热讽,总有本事把人惹毛,让人恨不得冲上去一架泯恩仇。
但林格知道她不能这么做。也许这正是白雪所期待的。
估计是因为白雪家庭背景的关系,林格总感觉她那样子和太妹头头没什么两样,身后的其他队员亦步亦趋的,就像是她的小跟班。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白雪,在聂迟面前能装出那么娇俏玲珑的乖巧模样,也是难为她了。
这样的烦躁和不快,随着亚青赛选拔的临近而渐渐被置之脑后。
她可是夸下海口要拿冠军的人呢,什么事都赶不上比赛更重要。
亚青赛,全称亚洲青少年锦标赛。只是一般国家队一线队员不参与这种规格的“游戏”,主要是给第二梯队的小将们练手。
但其他国家却不一样。不是每个国家都像中国这么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他们往往都在年龄限制内派出实力最强的选手争金夺银,所以实际比赛规格也没有那么低。
比如这次,韩国就派出了上届的奥运银牌得主金玉晶。这对中国这些很少参加过国际大赛的孩子们来说,压力骤然变大。
能拿到参赛资格,就等于拿到了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
万一夺得金牌,那成色也是杠杠的。
就在人人摩拳擦掌,争取这几席宝贵资格的关键时刻,也不知是不是压力过大的原因,林格居然感冒了。
简直雪上加霜。
“不行就吃点药吧,”朱珠劝道,“这样强撑也不是办法。”
鼻塞加上咳嗽,这对竞速类的比赛项目简直是致命的。林格无奈,只好求助队医。
赵主任亲自开了药,列出单子让林格去拿。
只是配药的小队医看着实在眼熟。
林格定睛一看,惊讶地喊了声:“唐筝!”
小队医抬头,还真是唐筝。
“你怎么在这儿啊,”林格很意外,又为她感到高兴,“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唐筝笑笑:“就年后。也不是调过来,就是这边暂时缺人,过来打杂帮忙的。”
“那也很好啊,”林格开心道,“好好表现就有留下的机会。”
“嗯。”唐筝笑着把配好的药递给林格,不无担心道,“你没事吧?”
林格刚想说话,喉咙突然一阵发痒,剧烈地咳了好几声,咳到唐筝都担心地皱起眉头了,她居然还倔强地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
拿了药出来,朱珠挺好奇:“这人你认识?”
林格点点头。
她觉得唐筝大概是对她有点意见,表情不像之前那么自然了。不过想想也对,当初她那么期待地央求自己帮忙,自己却没有尽力,想必是让她失望了。
但又能怎么办呢?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啊,哪有那样通天的本事。
“很熟吗?”朱珠又问。
林格奇怪地看向她:“你怎么好像对唐筝很感兴趣啊?”
朱珠笑了笑:“没什么,就是上次看她和白雪关系也很近。”
林格愣了愣。
“当然了,花滑也是她的服务范围,笑脸相迎是没错的。”朱珠打着哈哈,勾住林格的肩,“我看看赵主任都给你开了什么药。”
林格把药袋子给朱珠看。朱珠看了两眼,点点头:“挺好。可以放心吃。”
林格无语看着她:“怎么着,你还担心赵主任害我们啊?”
朱珠挑挑眉:“高恺告诉你警惕有人动冰鞋,就没告诉你警惕大赛前自己吃的喝的啊?”
林格嘲笑她草木皆兵。
朱珠却认真道:“别不信。我们队就有人被有心人害过,结果被停赛一年。”
林格被她说得心头一凛,头皮发麻,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药袋子,开始思考到底是应该吃药,还是应该硬抗。
林格选择了硬抗。
于是就在鼻塞加咳嗽的极端情况下,她居然依然在500米选拔赛中拔得头筹,看得朱珠都不禁为她鼓起了掌。
这人关键时候就是这么靠谱。
当不再是竞争关系时,朱珠深深觉得,她越来越喜欢林格这个队友。
亚青赛正式开幕。
出于身体状况考虑,杨致全只给林格报了500米和接力,倒是给朱珠报了全项。
赛前,杨致全召开了一次分析会,把主要对手韩国队分析个底儿掉,还特别强调要注意韩国名将金玉晶。
金玉晶名气很大,年纪却不大,满打满算十八周岁。但她从十五岁起就已经出征国际成人赛场了,被韩国誉为天才型选手,也是韩国女队未来的主力,被韩国各界认为超越Lewis指日可待。
如果谁能拿下金玉晶,谁就能在亚洲一战扬名,为国争光了。
分析会变成了动员会,林格被杨致全这番话激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朱珠忍不住侧目:“我好像知道我和你的差别在哪儿了。”
林格难受地擤了下鼻子,顶着红鼻头笑眯眯看着她:“终于承认你腿短了?”
“嘁。”朱珠真羡慕她这时候还能开玩笑,“我是说,压力越大,你状态越好。这点我不如你。”
林格嘚瑟地笑笑,倒也不谦虚:“嗯,我知道,要不然你也不会连续几次败给我。”
“找死啊你!”朱珠被戳到伤心事,咬牙活动手腕,磨刀霍霍。
林格笑嘻嘻走开,还哼着歌,气得朱珠真想冲上去揍她两拳。
尽管林格身体不适,但发挥却非常稳定,一路平稳冲到决赛。
而朱珠500米就梦断半决赛。原因很简单,运气不好,半决赛分到金玉晶那组,于是就被金玉晶和她的队友联合起来,灭了。
“你要小心,”500米决赛的时候,朱珠特意过来观战,告诉林格,“韩国人战术很成熟,配合得很好,我觉得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卡住好位置绝对领滑,否则你也没有机会。”
林格点点头。看朱珠比赛时,她就已经发现了。金玉晶不愧是名将,绝对实力摆在那儿,不管是能力还是经验,都毫无争议。何况她还有一个队友联合作战。
“不过我觉得你要在金玉晶手里抢到好位置有点难。”朱珠实话实说。
林格点头再点头。决赛赛道是根据半决赛绝对成绩来排的。金玉晶比她快,所以占据了最好的内道。她的队友比自己慢一点,占据了右边的赛道。等于从一开始,她就在两者夹击中。
“而且他们国家比赛风格一直都是那样式儿的,你懂的。”朱珠笑了声。
林格耸耸肩。韩国队一向作风强悍霸道,而且小动作格外多,只能自己更谨慎些了。
可谨慎本来就和短距离比赛相悖。所以她的处境确实挺困难。
正说话间,唐筝背着背包过来了,扬手朝林格打招呼。
朱珠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唐筝笑笑说:“不放心格格啊,正好决赛,过来看看。”
说着,她坐到林格身边,亲昵地把手搭在林格肩膀上问:“感觉怎么样?”
“还好。”林格刚说出两个字,就被唐筝身上的香水味给刺激得打了个喷嚏,鼻子痒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忍不住瞪着唐筝:“你最近怎么开始喷香水了?”
唐筝有些尴尬地抬手闻闻:“很明显吗?”
朱珠在旁边不失时机地哼了声:“春天来了呗。”
唐筝脸色有些难看。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她总觉得从一开始朱珠就一直刻意针对她,对她总是冷嘲热讽。但她能怎么办呢?除了忍气吞声,避让三舍,也没别的办法。
林格挪了挪身子,离唐筝远了些,鼻子和喉咙才舒服了些。
唐筝不无忧心地看着她:“不如喝点水吧。润润。”
说着,从背包的水壶袋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水,拧开了,递给林格。
林格接过,刚要喝,就被朱珠一把夺走了,笑嘻嘻道:“我也渴了,我先来!”
林格挺无语地看着她:“幼稚啊你。”
“马上要上场了,喝什么水呀。”朱珠说着,拿着水一边走,一边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有病啊这人。”唐筝愤愤地瞪着她的背影,咬牙骂道。
林格失笑,劝她:“她就这样的人,你别介意。”
“我哪有资格介意啊,”唐筝轻轻叹了口气,“说不定下礼拜这赛季一结束,我就要回原单位了。”
林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能安慰道:“想那么多干吗,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能留下呢?”
“谁知道呢。”唐筝无奈地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一脸暧昧地看着林格,“聂迟来了吗?他肯定在的对不对?”
林格脸有些发红。
她知道他一定在,只是他依然选择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隐藏在现场,让她找不到罢了。
每次比赛结束,都能收到他的祝贺短信,还有一些用长镜头拍摄的照片,证明他就在其中。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心态也格外放松。
见林格羞涩不回答,唐筝笑起来:“一看就知道他来了。真羡慕啊林格,他对你这么好。”
“胡说什么呢。”林格揉了揉脸,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赛前不要起伏太大。
“她没胡说啊,我也都快羡慕死了。”朱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站在唐筝后面说道。
唐筝回头看了看她,见她正在举着瓶子喝水。
朱珠见唐筝看自己的眼色有些奇怪,便挑了挑眉说:“怎么着,这水还只能林格喝呀?小气鬼。”
说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水递给林格:“喝一口吧,要不然你好朋友不会放过我。”
林格也觉得说了这么多话后喉头有些发干,便接过来抿了一口。
决赛正式开始。
金玉晶显然并不把自己身边这个陌生的中国女孩放在眼里。她身材高挑,有174cm,是典型的朝鲜长相,细长的单眼皮,眼角上挑,鼻尖扁平。倨傲看人时,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就这样一个在中国人看来很朝鲜的长相,在韩国本土却备受追捧,小小年纪就已经多次登上韩国各大时尚杂志的封面,超模范儿十足,被封为韩国的国民女神,是已经成名的体育明星。
而林格这种青涩的连一次像样的国际赛事都没拿下的小女孩,显然不在金玉晶的视线范围内。在她的眼里,半决赛时的手下败将朱珠才算得上是个对手,毕竟从资料上看,朱珠的参赛经验足够丰富。这个林格能混到决赛,在她看来,多半是运气好罢了。
运动员开始热身,向观众打招呼。金玉晶和自己的同伴轻松得如同逛街,搭着彼此的肩,冲看台上为她疯狂欢呼的韩国冰迷致意,那神情仿佛已经在庆祝夺冠。
林格放松呼吸,命令自己冷静。越是遇到这样的强手,她就越要冷静。
运动员起跑准备。
直到和林格站在一起,低头准备时,金玉晶才不经意间扫到了林格脚上的冰鞋,神色微微吃惊,视线越过林格,和她的韩国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ICS的冰鞋,而且是定制款。
虽然故意贴满了小猪佩奇,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
只是ICS怎么会穿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脚上?怎么回事?
林格不是没注意到这两个人的眼神交换,但她不允许自己分心。这次裁判都是国际水平的,一举一动都在高科技的监控范围内,她必须让自己少犯错,再谈防止别人干扰。
想到这里,她晃了晃脖颈,尽量放松,全身心集中精力,自动屏蔽掉一切现场和内心的杂音。
在这一刻,她的世界里,除了眼前的跑道,再无其他。
发令枪响,起跑开始。
金玉晶到底是金玉晶,尽管林格已经使出了洪荒之力,金玉晶依然轻松地凭借内道优势和大长腿,拔得头筹,领先了林格一步。韩国队另外一个选手和最外道的日本选手分别位居第三和第四。
现场尖叫声开始爆棚。因为主场优势,满场都是“林格”“林格”的奋力呼喊声。
林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早就做好了被抢先的心理准备,毕竟金玉晶实力摆在那里。
只是林格并不悲观。
500米起跑固然非常重要,但并不是就此便定了江山。能攻能守,才是一名合格的速滑运动员。
她因出色的起跑,大多数时间已经习惯了500米项目上的“守”,那么现在,就是考验她“攻”的能力的时候了。
她要向世人证明,在技术上,她已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全面。
林格心态前所未有的沉静。她全神贯注盯着金玉晶。
不得不承认,单从实力上说,金玉晶确实是奥运银牌的水准,速度非常之快,蛮力超越显然是不明智的。她必须寻找对手的破绽,然后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及时上位超越。
当然,这并不容易。金玉晶这样的名将绝不会轻易给别人这个机会。何况,她还有一个队友打配合。
林格要做的,不仅仅是要超越,同时更要阻止被另一名韩国选手联合夹击。
瞻前还要顾后,不容丝毫疏漏。
这当然更不容易。饶是朱珠,半决赛就已因此而马失前蹄,她必须更加谨慎。
赛前,她已经在内心演算过无数次这场比赛可能面临的各种情况。此时此刻,她决定拿出起跑失利后的另一个应对方案——提前加速,先打乱韩国队的节奏,尽早摆脱掉身后的威胁。
这么想着,林格骤然加速。
金玉晶没想到林格刚起跑就加速,心中一凛。
就在她心乱的瞬间,一个千载难逢的破绽出现在林格面前。
林格迅速斜插进内道,试图超越。
金玉晶没想到林格如此果断,心中一慌,下意识做了个十分细小却非常有失大将风度的小动作——伸手阻挡超越。
这绝对是犯规行为,但如果侥幸,就可以逃过惩罚。
林格不想和她硬拼。比起两败俱伤,她宁可再找机会。毕竟如果真发生了肢体接触,到底最后会如何判罚,谁也说不准。与其冒着被取消成绩的风险,还不如稳妥地拿个银牌。强行超越并不划算。
又一圈过去。
刚逃过一劫的金玉晶此时已冷汗涔涔,她绝不能再给林格第二次机会。她必须用速度尽快甩掉所有后来者。
于是,从第二圈开始,速度就已经被拉到不可思议的水平,四名选手很明显开始拉开距离。
只是金玉晶并没有如愿以偿。她低估了林格的跟滑能力。眼看着自己的队友和另一位日本选手已经被甩出了十米开外,而林格却仿佛牛皮糖一样,就是粘在她的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
真是阴魂不散。
金玉晶心下一沉,开始感到不妙。联合夹击已经不可能,形势反而对林格更有利了。
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女孩居然有这么强的实力。
就在她分心观察战局的瞬间,机会再次出现。林格连上几步,居然转眼之间,便从外道完成了超越。
金玉晶心一凉。在这样的速度下,还有能力从外道超越,这还是人吗?
本以为速度拉到这种地步,只要控制好内道就十拿九稳了,外道超越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谁知,林格偏就剑走偏锋,做到了。
资料不是说她赛前一直感冒吗?感冒还能这样?
大意了。
金玉晶追悔莫及。她根本没想到在亚青赛上能碰到这样顽强的对手,导致她竟然判断失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但她绝不认命。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哪个能笑到最后。
金玉晶怒眉赤目,竭尽全力提速,只求还有机会力挽狂澜。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林格超越之后,便展现了她无可挑剔的控线能力,让金玉晶在正常规则下根本无计可施。
她开始着急了。她的奥运光环绝不能毁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最后冲刺。
林格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体能的极限,鼻子难受得让她崩溃,大脑因为高度紧张而处在半缺氧状态,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变得恍惚又混乱,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所有的意识,全都集中在前方的冲刺线。
——冲吧,林格。
——冲过去,你就是冠军!
——冲过去,你就能大声地对聂迟说,看,我夸下的海口实现了,我滑赢了金玉晶,我离娶你的目标更近了!你能看到我有多努力,对不对!
在这个时候,林格无比感谢杨教练。如果不是习惯了在屏住呼吸大脑缺氧的状态下还得继续滑行的魔鬼极限训练,她想她现在一定倒下了。
好在,她的腿还没倒下。她的意志成了支撑她坚持到终点的最后一根稻草。
金玉晶知道一切都完了。
一个小小的亚青赛,居然在最后关头让她声誉扫地。输给谁都不可怕,输给一个连中国国家队正式队员都算不上的替补,那才是奇耻大辱。
输了这一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把她捧到天上去的韩国民众。
下个赛季就是奥运周期,如果没有意外,这个中国选手将会是自己下个赛季的最大挑战。
金玉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最后十米。
林格显然已经锁定胜局。金玉晶尽管只有一步之遥跟在她身后,但超越是再也不可能了。现场冰迷们已经做好了庆祝的准备。
可谁料,就在冲刺的瞬间,金玉晶突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她竟然不管不顾地伸手,对着林格做了一个十分明显的拉扯动作!
好低级的犯规!自杀式的两败俱伤!好不要脸的阴暗比赛心态!
现场观众们纷纷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发出了鄙视的惊呼。
林格此时正处在超高速滑行中,突如其来的拉扯让她瞬间失去了平衡。
就在所有人为她感到遗憾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已经被拉扯得失去了平衡的林格,尽管身子已经倾斜,明显要摔出去的趋势,可她的脚,却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冲刺姿势!
她冲刺着摔了出去!
按照短道速滑的规则,未到冲刺线摔倒,肯定是失败无疑。但如果摔倒时脚尖依旧保持着冲刺的姿势,且顺利地通过了终点线,那么,依然可以算是冲刺成功。
所以,按照这个规则,如果裁判够公正,林格的这次冲刺应该是成功的。尽管她冲出终点线后,整个人连带着抓着她的金玉晶一起摔在了挡板上,力量之重,连挡板都被冲变了形。
现场一片混乱。
在最终的裁定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敢断言金牌花落谁家。最后的速度实在太快,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肉眼很难判别到底是谁先犯规。
观众们交头接耳,裁判团凑在一起开大会,两国教练亦是焦虑不安在等待。与此同时,现场的队医们迅速上前,检查金玉晶和林格的伤情。
好在两人都无大碍。金玉晶很快起身滑走,而林格则倒在地上半天没起身。
她只是太累了,需要缓一缓。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判罚结果总算出来。金玉晶取消成绩,林格成绩有效,第一个冲线,是金牌。银牌是另一个韩国选手,铜牌是姗姗来迟的日本选手。
金玉晶对这个结果显然早已预料到,在裁定出来之前,就已经提前离开了赛场。
她太低估林格了。
能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出脚冲线成功冲刺的,全世界历史上只有过一次,还是N年前速度还没突破44秒的年代。
林格的表现,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犹如神助。
迟来的欢呼声响彻整个体育场,很多冰迷的眼睛已经湿润。
杨致全仰天深呼吸,拼命逼迫自己压制住眼底的潮湿。当着这些小家伙们的面,他才不要失了一贯严师的尊严。
太不容易了。
他难掩激动地看着缓缓从冰上起身的林格。这丫头,太不容易了!
朱珠第一个在出口等着,扶了林格进来。
杨教练跑过来狠狠抱着狂咳不止的林格转了一大圈,放下之后又重重地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嘴里激动地念叨着:“臭丫头!行啊!我没看走眼!”
林格控制不住地脚下虚软,站都站不稳。
朱珠忍无可忍道:“杨教练,让她休息会儿行吗?等会儿还有颁奖典礼呢。”
“行行行,你照顾她一下。”杨教练激动地搓搓手。
等林格终于缓过神来时,才发现朱珠两眼发红。她心里感动,但还是沙哑着嗓音笑话她道:“又不是你得金牌,激动什么?”
朱珠没好气地哼了声:“谁激动了?瞎说!”
“行,是我看错了。是你眼红我的金牌了。”
“是是是,我眼红。”朱珠真是服了,这丫头这时候嘴上还不饶人,“赶紧准备一下颁奖礼,这一次,你可是代表中国的。”
“嗯。”
“你是不知道,你最后一下真是把我吓傻了。听到全场的呼喊声了没?林格,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最重要的是,你打败的是金玉晶!你把她拖到不得不犯规的地步!你真是太牛了!”
能听到朱珠发自内心的肯定,林格不禁有些鼻酸。竞技体育就是这样,只有出成绩,才能赢得别人真正的尊重。
她伸出双手抱住朱珠,轻轻叹了声:“谢谢你,朱珠。”
颁奖礼随后举行。
在林格看到国旗冉冉升起的那一刹那,她才终于明白,作为一个能代表自己国家出战的运动员,是多么的幸运和荣耀。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她绷紧了唇,强忍住内心的翻涌,暗暗告诉自己。
以后还有更长的路,比现在更艰难的路,她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
为了所有为她付出的人。
【2】
接受完记者采访,林格刚到休息室,就看到聂迟的消息:“恭喜你,离娶我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她不禁红了脸,抿唇偷笑。
朱珠帮她套上羽绒服,看她一脸荡漾,忍不住吐槽:“差不多行了啊,刺激单身狗啊。”
林格瞅了她一眼:“好好准备你的比赛。等你拿到了你的金牌,我就把高恺嫁给你。”
“滚!”有事没事就拿高恺调侃自己,这丫头也真是够了。朱珠凶巴巴瞪了她一眼。
两人正笑闹间,远远看见了白雪的身影。
“她怎么来了?”朱珠奇怪。
林格撇撇嘴:“谁知道呢?”
“不至于这么关心你吧?还忙里偷闲跑来看你比赛。”朱珠冷笑了声。
林格耸耸肩,还是那句话:“谁知道呢?”
决赛日过得很快。1000米金玉晶没有报,朱珠比较顺利拿了个金牌,1500米金玉晶当仁不让,一举夺魁,并没有多大意外。最激烈的看点在接力上。虽然过程辛苦,但最后冲刺阶段是林格这一棒,几次连续超越成了最大看点,最后险胜韩国队。
比赛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场是短道本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比赛完了,就代表着终于可以休息放假了。
亚青赛中国队基本达到目标,特别是500米能从金玉晶手里拿到金牌,绝对是值得庆祝的一件大喜事,连冬季运动管理中心的领导都亲自过来表扬,整个速滑队喜气洋洋了好一阵。
杨致全终于不再板着一张扑克脸,准许大家好好放松一下,该探亲探亲,该度假度假,到时候按时归队就行。
朱珠这些从省队来的队员,也将回归地方。眼看又要各奔东西,林格不免有些伤感。
“得了,别再这张脸了,都有百度百科的人了,苦哈哈的给谁看呀?”朱珠走到坐着的林格面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林格伸手环住了朱珠的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你请我吃饭吧。我想吃烧烤。”
“行,”朱珠笑了笑,“总算解禁了,咱敞开了怀吃。”
“我还想喝点酒呢。”林格抬头笑。
朱珠挑眉看她:“我十八岁了,你满十八岁了吗?未成年少想这些事儿啊。”
“嘁。”林格忍不住笑出声。
两人刚走到宿舍楼门口,正好看见唐筝拎着行李箱往外走。
林格忙喊住了她:“唐筝!”
唐筝猛地一怔,目光有些闪躲。
“你干吗去呀?回老家休息吗?”她想起这几天也是唐筝工作该确定的时候,便想关心一下。
“不是,”唐筝低头看着自己的行李箱,低声说,“我回康复中心。”
“啊?”林格愣了愣,“赵主任那边……没通过?”
唐筝摇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但就是一直不肯抬头看林格。
“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朱珠看着俩人别别扭扭的样子,笑着插话道,“我俩去撸串,一起呗。”
唐筝连忙摆摆手:“不了,我……”
“去吧!”朱珠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行李,“有什么话咱酒桌上好好说,在这儿多难看啊。”
三月底的天气,夜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这些让他们平时口水滴答却丝毫不敢碰的东西,一朝解禁,便像刚放风的犯人似的,点了一大堆。
只有唐筝格格不入。
林格理解她的心情,尽力调节气氛,但唐筝却一直不在状态。
林格看了朱珠一眼,朱珠却一脸轻蔑的笑,和之前的热情大相径庭,让林格不由得感叹这人真是间歇性精神分裂。
三个人默默吃了一会儿,朱珠突然主动向唐筝开口:“说说吧,我们听着。”
唐筝反应慢了半拍,怔怔地抬头看了眼朱珠:“说?说什么?”
朱珠啧了一声:“就说你该跟林格说的啊。你这次走了,应该这辈子也不会再碰面了吧?不把有些话说出来,你这辈子能睡好觉吗?”
唐筝脸色立刻大变,吃惊地看着朱珠。
朱珠慢条斯理地啃着羊肉串,慢悠悠地说:“论成绩,我不敢说比林格强。但是论混社会的经验,我可比林格强多了,毕竟我的故事写出来也够出一本书的。怎么让自己活得更好,怎么让自己有捷径可以走,不怕你笑话,我干过的坏事绝对比你多。这点林格可以做证的。对不对呀,林格?”
林格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提起这些敏感旧事,一脸蒙圈:“……啊?”
“我啊,以前别的不说,对林格就做过不少不厚道的事儿。”朱珠居然说起这事儿还挺坦然,“比如藏起聂迟给她写的信啊,散布一些流言啊,最过分的一次,是动了她冰鞋的螺丝钉,害得她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差点颈椎受伤,终身残疾。”
林格:“……”
唐筝:“!”
“我承认,我小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也没办法,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这样。谁让我想出头呢?我妈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不得不出头啊……”朱珠喝了一杯酒,重重放下,又重重叹口气,双手伸出食指,比画了一下,比出一个“11”的字形,“这条路,就这么窄。为了自己上来,就必须让别人下去。这就是竞争法则,忒残酷。”
林格觉得她一定是喝醉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小声说:“哎,你别说了……”
“我没醉。”朱珠笑着一掌拍开她的手,眼神确实挺清明,定定地锁住唐筝开始躲闪的目光,“我故意犯规,我干扰别人,我做那么多连我自己都不齿的事,动机很明显,就是想赢,想争取机会脱颖而出。就算当着林格的面,我也敢这么说。可是你呢?唐筝,你的动机是什么?林格挡着你了还是碍着你了?你怎么能忍心害她呢?”
“?”
林格这会儿总算听出点味儿来,一脸迷惑地看看唐筝,又看看朱珠:“你们在说什么啊?”
唐筝脸已然涨红,咬紧了唇,躲避着林格的目光。她的这种表现,无疑证实了朱珠并没有冤枉她。
林格脑袋都快爆炸了,转头又疑惑地看向朱珠:“到底是什么啊?”
“笨蛋!”朱珠鄙夷地冲她嗤笑了声,“像你这种笨蛋,活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到底怎么回事啊?”林格都快急死了。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又不清楚。
她想让唐筝自己说,于是,她的视线转向唐筝:“唐筝,你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唐筝抿着唇就是不吭声,被她问得急了,突然起身,抓起行李箱就要走。
朱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冷笑:“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谁都别想走!”
唐筝低头凝住,雕塑一般。
同时,林格看到一串串泪珠滚了下来。
似乎是隐忍的、悲切的、逃避的。
“说吧,说出来这辈子就轻松了。”朱珠还在刺激着她。
林格看得有些不忍,便戳戳朱珠:“算了,如果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过去算了,反正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哦?”朱珠笑了声,“那我问你,什么是小事,什么是大事?我知道你这个人对很多杂事都不爱放在心上,但如果是兴奋剂呢?如果是你的这个好朋友刻意给你投放兴奋剂,想要害你一辈子呢?”
林格倏然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地看向唐筝。
唐筝本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等朱珠这话一出口,终于彻底崩溃,完全不计形象地突然蹲在了地上,双手遮面,失声痛哭。
林格只觉得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失望得让人心痛。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林格有些木然地看向朱珠。
朱珠哼了声,指着唐筝:“让她自己说。”
唐筝掩面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哭。
林格皱皱眉,看着朱珠:“还是你说吧。”
“样儿!”朱珠鄙视了声,才接着道,“还记得你500米决赛前她热心肠过来看你吗?”
“嗯。”林格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记得她劝你喝水吗?”
林格愣了愣。
“就那水,有问题。”朱珠颇有些自得地笑了声,“还好我对她早有防备,拿走换了另外一瓶才回来,要不然我也不敢给你喝。”
林格瞬间觉得后背都在发寒,忍不住开始后怕。
这种国际大赛上如果发生了兴奋剂丑闻,不仅仅事关运动员个人的荣辱,更是关系到整个短道队,乃至整个国家的荣辱。唐筝怎么敢这么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心底里,她一直认为唐筝是上进的、积极的、努力的。这种一旦查出来就毁一生的事情,她怎么敢呢?她怎么敢!
“是真的吗?”林格说出这句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朱珠说的都是真的吗?”
唐筝不再摇头,但哭声越发悲切。她似乎整个人都已经稳不住身子,摇晃得几乎要坐到地上了。
“别问她了,她没脸说。”朱珠瞥了一眼唐筝,冷声说,“我之前不是和你说吗,她和白雪走得特别近,鞍前马后的,都快成白雪的私人助理了。原因嘛,你也能猜到。白雪通过关系把她搞进来,她就对人家感恩戴德。可白雪的目的就是你,她的价值就在于她认识你。她们俩的交易内容就这么简单,她替白雪害你,白雪替她转正。”
林格难以置信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唐筝,神色已经冷了下来。如果唐筝真做了这种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格看着唐筝,话却是对着朱珠说的。
朱珠嘚瑟地哼了声:“我可不跟你一样,天天心里就只有训练这一件事。我一个人在S省混那么多年,可不是吃干饭的。嫉妒我的人不比你现在少,可我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傻白甜。唐筝和白雪走得近,我是提醒过你的,是你自己不当回事。后来她穿着打扮也跟上来了,跟花滑队那帮小妖精一样花枝招展的,就更可疑了。还记得她那香水吗?跟白雪身上就是一个味儿的!你以为她能买得起那种东西?”
“……”林格终于有些崇拜地看向朱珠,这人果然心细如发,八面玲珑。
“那天,她喷着香水来,还带着水。她一个学医的,难道不知道你现在喉咙经不得刺激吗?她就是刺激你咳嗽打喷嚏,好劝你喝水,好让一切顺理成章。”
林格听着朱珠的分析,感觉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她狠狠搓了把手臂,只觉得一阵恶寒。
当时她在干吗?她在准备比赛。
她甚至看到唐筝过来时还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她亲热地聊天。她甚至没从唐筝的表情里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人心之险恶,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的事情,她大概可以明白过来了。安全起见,朱珠抢了那瓶水过去,晃了一圈,把那瓶水掉了包。
现在想想,朱珠做这些事是真果断。如果一个差池,真被她算计了去,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真是不敢想象。
“说吧,”朱珠冷冰冰盯着唐筝,“我的话对还是不对?”
唐筝紧闭双唇,不敢出声。她知道这种事一旦承认,就连康复中心也回不去了。
这不是小事,这是抹黑国家的大事。天知道她看到朱珠和林格一起喝下去时有多害怕。这两人可是这次中国代表团女队的两大主力,如果两人同时有问题,那中国全队就惨了,搞不好被韩国人抓住把柄,在国际上能有多大就闹多大。
当所有人都在为林格欢呼时,她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她后悔得快要死了。
她承认,之所以答应白雪,不光是为了转正,更是出于对林格的埋怨和嫉妒。她埋怨林格明明可以却偏不通过聂迟的关系出面帮助她,她更嫉妒聂迟怎么就对林格那么好,嫉妒林格有那么顺利的职业生涯,有那么光明的未来。当初她们明明起点都是一样的,为什么现在却差别就这么大?
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事情的严重性,也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狭隘、无知和丑恶。
林格不欠她的,是她被嫉妒和利益冲昏了头脑。
还好林格赛后取样没有异常。
那时候她是多么感激上苍,没有让可怕的事情发生。
本以为事情终于过去了,没想到朱珠来找她秋后算账来了。
但她不能承认,死都不能承认。反正朱珠手里也没有证据。
这么想着,她便硬扛着,铁了心拒不承认。
“行吧,”朱珠看透了她的心思,笃定地道,“不想承认也行,我这人最讲道理,先礼后兵。那瓶水我留了样,上面也有你的指纹,现场还有监控,真要查起来,一清二楚。到时候你要再承认,就晚了。现在是咱们私下说,到时候那就是公开说了。向队友投毒,这件事性质无比恶劣,真要查起来,就连白雪都自身难保。你觉得以她的脾气,你还能安全无恙地离开北京?”
她话音刚落,唐筝突然弹跳了起来,一脸惶恐地瞪着朱珠:“你说什么?”
朱珠一扬脖子:“听不懂吗?我留样了,还托人做了检测,我有证据!我之所以没有告上去,那是因为林格幸运的没什么事,另外也觉得你不容易,不想毁了你一辈子!现在只想让你亲口跟林格说声对不起,就这么难吗?”
唐筝脸色瞬间苍白,目光霎时混乱。
“别这么看着我。你对不起的人是林格,不是我。”朱珠友情提醒。
唐筝的眼神简直快要癫狂了。她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神情凌乱。
突然,她伸手抓起行李箱,夺路而逃。
朱珠这次没有拦她,而是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她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太渴望成功,太想走捷径。然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捷径?无非是加倍的努力,非凡的运气,还有,把自己道德底线拿出去和魔鬼做出的交易。
这些年,长大了,看开了,终于明白和魔鬼做交易的结果,无非是把自己也变成魔鬼。那种日夜纠缠的自我厌弃,让她的心再也不得安宁。
她永远都不忘掉H站重遇林格后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好林格厚道,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么睚眦必报。
她想,她到底还是个想要通过光明正大的方式收获成功的人。所以,她来了,直面林格,直面曾经可能被她伤害过的所有人。
现在,她能睡得好,笑得自在,这真的比什么都好。脚踏实地的感觉,每一步都无比痛快,踏实。还好,一切都不算晚。
看着唐筝落荒而逃的背影,林格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伤心的不是白雪,而是唐筝。唐筝是自己诚心相待的朋友,她怎么可以这样?
“想什么呢?”朱珠戳了她一下,“是不是有点怀疑人生?”
林格苦笑,半晌才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了转正呗。”朱珠笑。
林格无话可说,这的确是唐筝眼下最大的目标。
“不过我刚刚还是诈了她一下,我哪有工夫留样化验?只是觉得事有反常,所以就防备了一下而已。没想到我还真猜对了,她们真敢这么干。我聪明吧?”
林格又苦笑了声,实在没心情去表扬她。
“对了,白雪为了什么和你过不去?现在可以说说了吧?”朱珠眨眨眼,好奇地问。
林格垂眸:“因为聂迟吧。”
朱珠扑哧笑出声:“真是蓝颜祸水。”
“闭嘴。”林格心情不好,不想再听到朱珠拿聂迟来消遣。
朱珠识趣地闭了嘴,埋头吃烧烤。
俩女生饭量这么大,风卷残云了一阵儿,看得老板都有惊讶。
等差不多吃完了,林格才叹口气:“人心真复杂。”
朱珠笑了笑:“所以你以后多长个心眼。”
“这次真的谢谢你。”她实在不敢想象,这次如果没有朱珠,她会怎样。真是想起来就后怕。
朱珠很潇洒地耸耸肩:“不谢。当然如果你真觉得非谢我不可的话,就把这次和以前我做的那些蠢事抵消了吧。以后咱们心无芥蒂地当朋友。”
林格低声笑了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那晚两人聊了很久,一方面是因为分别在即,另一方面,是因为兴奋剂事件对林格的打击确实有点大,需要人安慰。
临近宿舍关门,两人才匆匆地往回赶。
就在离宿舍门口还有五百米左右的路口,两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白雪正带着总跟在她身后的几个花滑队姑娘在那里守株待兔,那架势和古惑仔差不了多少。
林格看得出她们来者不善,警惕地伸手拉了拉朱珠的衣角。
朱珠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头了,一点也不怵,上前就喊了声:“干吗呀这是?想打架啊?”
白雪根本不理朱珠,径直走到林格面前。
“很骄傲吗?”白雪看仇敌一样死死地盯着林格。
林格不吭声,她并不想主动挑起什么事端,虽然原本应该是她来兴师问罪的。
“我真是死都没想到,会栽在你这个其貌不扬的乡巴佬手里,真是想想都觉得恶心。”白雪冷笑着说完,还十分轻蔑地顺道捎带上旁边的朱珠,“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她这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个跟班也纷纷附和道:“就是啊,咱北京是你们来的地儿吗?也不照照镜子,跟猪八戒似的,不纯粹污染咱首都的空气吗!”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开始挑衅。
林格倒还好,但朱珠却控制不住了,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指着白雪的鼻子怒道:“你骂谁?”
“谁丑骂谁咯!”白雪傲慢地轻嗤了声,手还往鼻子上一捂,“哎哟,臭死了!”
“你说谁臭?”朱珠被她这个动作给彻底惹毛了,挥着拳头就准备上前。
林格一下子就拉住了她,小声劝道:“咱走吧,马上回不去了。”
“林格你就吧你!”朱珠恨铁不成钢地猛地推开了林格,单手指着白雪,“这女人不光陷害你,现在还敢主动来堵你,你再不还手就别说你是咱大H省的人!”
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朱珠的拳头也已经到了白雪的小脸上。
白雪还在逞口舌之快,没想到朱珠直接下了手,颧骨硬生生地挨了一拳。要知道速滑队都是实打实的力量型,这一拳下去,白雪顿时就眼冒金星,猛地后退了几步,眼泪疼得都下来了。
林格赶紧拽住愤怒的朱珠:“你别打了,要被记过的!”
“记过就记过,总比某些人用兴奋剂害人的强!”
“兴奋剂”三个字,果然一下子把白雪给镇住了。她愣了一下,突然尖叫着冲了过来,上来就揪着林格的头发,拼了命地撕扯。
她就知道,那个该死的唐筝就是耍她的!两面三刀,还好意思回来表忠心!看样子她不仅该办的事情没办成,还背叛了她,送了把柄给林格。要是林格真往上告,后果不堪设想。
白雪恼羞成怒,脑子一热,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反正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鱼死网破。她输得起,大不了不滑冰了。可林格是输不起的,除了滑冰,她还有什么?她就不信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还能让聂迟继续喜欢。
一想到本来就该属于自己的聂迟被这种水准的人给抢了,她就心有不甘。聂迟是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怎么就便宜了这个臭丫头?输给林格,绝对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林格猝不及防被她抓到了辫子,疼得头皮都快裂了。她个子比白雪高出好几公分,这会儿反而被白雪玩命似的抓着,弯着腰屈着腿,完全使不上力,别提多狼狈。
其他几个花滑队的姑娘一看这架势,也纷纷冲了上来,对着林格群起而攻之。
林格本无心打架,突然之间被围攻,就算力量再强,也顾头不顾尾,毫无还手之力,只觉得浑身都疼,特别是脸。这帮女人平时最爱美,指甲一个个留得尖细,直接上爪子就挠林格的脸,让她觉得脸皮应该都成筛子了,火辣辣作痛。
还好身边还有朱珠。
朱珠一看这群人柿子专挑软的捏,立刻冲上来拿起背包一阵狂抡,趁她们吱哇乱叫回防的时候,朱珠书包一扔,一手抓住一个,跟捏小鸡子似的,把人扔了出去。
要知道朱珠是练中长距离为主的运动员,力量本来就比林格强。再加上她喝了不少酒,下手根本没分寸,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体重不过九十的花滑选手给打得头发凌乱,哭爹喊娘。
白雪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边的压力骤减之后,林格双手终于得到解放,膝盖往前猛地一顶,双手抓住白雪的肩膀用力一甩,只听白雪闷哼一声,就捂着肚子被林格给扔了出去,直直地砸在附近的垃圾桶上,再狠狠地摔倒在地。
更不巧的是,这一动作力道太大,垃圾桶又偏小,被白雪这么一砸,垃圾桶瞬间失去了平衡,所有垃圾都倾倒在了白雪身上。液体固体半液体半固体,那叫一个精彩,积攒了一天的发酵后的垃圾悉数在白雪的头上、身上无孔不入,那股子恶臭让白雪立刻就恶心地呕吐了起来。而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小妹也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想主动来拉上一把。
朱珠看到这情形,笑得直不起腰,指着白雪“哎哟”了半天:“哈哈哈哈哈,看谁臭!你都可以和垃圾媲美了,还说人家臭,活该!”
林格还算冷静,拉着朱珠就要走。
朱珠看戏还没看够,哪里舍得走?林格没办法,只好拖着她一点点后退,小声劝道:“快点,真进不去宿舍了。”
朱珠指着那几个花滑队的,大声说:“她们不也一样吗?”
林格急了:“哪里一样啊,人家都是本地人,有理由的。”
朱珠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从地上捞起背包就开始狂奔。
但还是晚了五分钟,宿舍门已经关上了。
林格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一直在门口转圈圈:“怎么办?怎么办?”
朱珠心一横:“不就是晚了几分钟吗,反正现在都没训练了,批评就批评吧,咱好歹也是金牌得主,不会怎么样的。”
“是晚几分钟的事儿吗?”林格害怕得直跺脚,“咱打架了啊!你这样子,我这样子,被宿管抓到是批评几分钟的事儿吗?”
朱珠愣了愣,看看林格惨不忍睹的脸和头发,也觉得事情有点大条。
“完了,”朱珠也有点后怕了,“打架斗殴、到时间不归宿,估计要记大过吧……”
林格这下真的掉眼泪了。刚才打架时,那是疼的,过了眼泪就干了。这会儿是真着急了,半天停不下来。她觉得太丢人了。
“这样好了,”朱珠想了一会儿,想了个招,“她们不是也没回宿舍,也打架了吗?我觉得她们不敢主动报告打架的事。比起夜不归宿,打架更严重,咱先把打架给混过去。反正咱们今天也回不去了,大不了明天就说忘了汇报外宿了,顶多就一个处罚。”
林格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比较好,迟疑地点了点头。
“走吧,去找个旅馆窝一夜。”朱珠当机立断,拉着林格就要走。
林格跟着她慢吞吞地走了两步,看样子有点不情不愿。
朱珠觉得奇怪:“你怎么了?不同意这个方案啊?”
林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那什么……我有地方,咱们打车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从进入小区那一刻起,朱珠眼睛就没舍得眨过,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
林格一路捂着脸,根本不敢抬头,就怕自己这副尊容会吓到路人。直到上了电梯,她才吐了口气。不过看到电梯映出来的自己的脸时,也不免有些惊到了,一根根血红印子,看着真是壮观。
“林格林格,这是哪儿啊?你在北京还有这么豪的房子啊?”朱珠摸着金碧辉煌的电梯,眼睛晶晶亮。
“我哪有啊,”林格皱着眉捂住脸,“这是聂迟家。”
“聂迟家?”朱珠震惊了,“你和聂迟都到这个地步了?怪不得白雪恨不能咬死你啊。”
“……”林格咬紧了唇,没吭声。
这些事,原本她不想和聂迟说,毕竟白雪和他有那么多牵扯。但是,闹到了这种地步,她无处可去,唯一想到的也只有他这里了。也不知道他今天住不住这里。私下里,她是希望他人不在的。
微颤着手打开了门,室内一片漆黑。林格舒了口气,打开灯。还好人不在。
一口气还没喘匀,书房门却突然打开,聂迟竟从里面探出了头。
林格猛地一愣。
聂迟也是明显一愣,他是被林格的这副尊容给吓到了。
震惊过后,他快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心疼得无以言表:“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了?疼不疼?”
林格憋了一路的委屈到了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聂迟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朱珠连忙识趣地别开眼,自己找到洗手间赶紧把门给关上。
聂迟抱着她,任她哭了一会儿,直到情绪稳定了些,才又问她:“怎么回事?”
林格不知道该怎么说,抬起脸吸吸鼻子:“好疼啊。”
“你坐着,我去拿医药箱。”
林格坐在沙发上,聂迟拿着棉签一点点帮她消毒。看着她皱起的小脸,他的心都揪疼了。本来想着她好不容易放假了,正好可以趁机带着她到处走走看看,放松放松,谁想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居然这么狼狈,让他心里真是又疼又怒,一张脸一直铁青着,一言不发。
终于把她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挠痕都处理好了,聂迟脸色才缓和了些,拿了把梳子一边帮她梳头发一边柔声又问:“告诉我,怎么了?”
林格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咬紧了唇,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不想当电灯泡的朱珠这会儿实在忍不下去了,猛地拉开门,直接就嚷了起来:“林格你是‘包子’啊?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能说说了?”
林格还是不吭声,只是眼圈又开始红了。
聂迟抬头看向朱珠:“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你的白雪吗?”
聂迟蹙眉:“什么叫我的白雪?”
“得,我说错了,就是白雪,找了一帮人群殴林格。”朱珠气呼呼地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腿一盘,大大咧咧地开始说,“要不是我在的话,指不定林格得被打成什么样儿呢!”
聂迟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白雪为什么这么做?”
朱珠哼了声:“还能因为什么,不还是因为你呗。”
聂迟怔了怔,居然没有反驳。
林格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白雪可能真的和聂迟之间发生了什么,要不然白雪也不会突然撕掉伪装,对自己这么明目张胆打击报复。
朱珠绘声绘色地把白雪从进入集训队开始所有针对林格事迹都讲了一遍,看着聂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就越说越嘎嘣脆:“你说,多悬啊,心该有多黑啊,才能想到用兴奋剂这招!就林格这么好的成绩,万一背上兴奋剂的黑锅,这辈子可怎么办啊!要说这人是够嚣张的,害人不成,还好意思再群殴林格出气,也太过分了!”
聂迟绷紧了唇,看着林格委屈的小眼神,心疼得更是一塌糊涂。他抬手摩挲着她的发尾,把人往自己胸口靠了靠,柔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这件事我会让白雪给你一个说法,你们先去洗洗睡,别多想了。”
林格有些不放心:“你真要去找白雪啊?”
“当然。”聂迟语气不容置疑,“错了就是错了,她必须当面跟你道歉。”
“要不算了吧,我反正也没什么事……”
“哪里叫没什么事儿?”朱珠火了,“我发现林格你现在越来越了。在队里人家都那么说你,你忍了也就算了,但是这种原则性问题能忍吗?你要是忍过第一次,后面就还有无数次等着你呢!就得让人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要不然谁不都得骑到你头上来?”
林格抿了抿唇,垂下眸子终于不再发表意见了。看来朱珠真是忍了太久,这次一定要讨个说法了。
也对,她想。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朱珠也可能受到牵连,不管怎么说也得讨个说法,最好能让队里免除对她们的处罚。
“好了,去睡吧。”聂迟捏捏她的掌心,然后站起身,“我去帮你们准备房间。”
聂迟前脚刚走,朱珠就火速冲过来,凑在林格耳边暧昧咬耳根:“哎,你是和他睡,还是和我睡呀?”
“滚!”林格红着脸咬牙切齿瞪了她一眼。这女人真是不可貌相啊,脑子里整天都是什么啊!
这一夜折腾得不轻,林格前半夜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沉沉入睡。第二天一早还没睡醒,就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
林格迷迷糊糊接了,居然是杨致全。
他在电话那头就差咆哮了,吓得林格赶紧开了外扩,叫醒了朱珠。
“你们昨天晚上都干吗去了?”
林格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带朱珠到我亲戚家吃饭,晚了就没回去了……忘了请假。”
“屁!”杨致全吼道,“你现在还学会撒谎了?说,和花滑队的人打架是怎么回事儿!就仗着你们力气大欺负人家呢?人家教练一早就过来讨说法,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解释?赶紧回来,接受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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