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戎看了他一眼,自己也站了起来,表示不敢在魔君面前造次,开口说道:“既然魔君是痛快人,我便不吞吞吐吐了,想来……如今的形式,魔君都看到了,纵然颜甄还在负隅顽抗,却也只是时间问题,顾将军已经打过了大通城,马上便要挥师京城了。”
白离没言语。
赵戎背负双手,转过头来看着他,用他那张怎么看都像是满怀万古忧愁一般的面孔说道:“不知魔君有没有听过密宗传出来的一句话——万魔之宗与国运相连,魔君不死,旧江山便将不朽。”
白离的目光如刀一般,几乎是在赵戎的脸上剜过,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与你何干?”
赵戎道:“当然,这事情说来玄妙,我等修行之人心里都明白,不过是起于因果之道,只要断了当年因果,便没有关系了——魔君得以出世,不外乎密宗颜大人等做法,以外力助魔君撕开万魔之宗,收复万千影魔。只要魔君身上魔血尘归尘土归土,忍受扒皮剔骨之痛,降格为妖,废绝世功法,便也是一种偿了这因果的法子。”
白离却面色如常,并不动怒,只是沉默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想来六爷也是打算这样解决的。”赵戎看了他一眼,说道。
白离道:“你想说什么?”
赵戎嘴角挑起一抹笑容,缓缓说道:“魔君似母,情深似海,甘心将身心全盘托出,赵某佩服,只是有些替魔君不值。”
白离冷笑道:“我如今算是明白那句市井粗话是怎么说的了——妖王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赵戎抬起头,直视着他说道:“魔君这是打算破釜沉舟么,自断后路,一意孤行么?”
他知道这话会点中白离的心事——等闲变却故人心,谁知道那些浓情蜜意,在漫长的日月里会是如何消磨呢?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不变的东西,何况说不得见不得的人心,他们都是乱世之中苦苦挣扎过的人,知道这三尺神明之下,除了自己手上的刀剑,再没有能依仗的东西。赵戎话里的意思清楚得很——你那样强大的时候,他尚且不愿顾念你,为一个人吃这样大的苦,抛弃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值得么?
赵戎轻声道:“世事千钧,情如一发。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魔君三思而后行。”
白离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有如实质的冰冷目光落到赵戎身上,妖王却没有半分躲闪,反而从白离眼中看出一闪而过的动摇。
他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激怒白离,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那瓷瓶在月光下发出幽幽地光晕,赵戎轻轻一推,将其送到白离面前,解释道:“此物名为离恨水,据说痴情天中取一星子,离恨海中取一瓢泪水,在九幽冥火中炼制了千年,方得一小瓶。”
白离漫不经心地接过来,看了看。
赵戎接续道:“将此物给有情人饮下去,便能叫他从此不变心,否则必遭百蚁穿心之苦。”
白离嗤笑道:“我当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如同南疆苗人的雕虫小技罢了。”
赵戎正色道:“这倒不是,苗人用蛊不过将一条虫子放在人的身体里,离恨水乃是一个印,印在人的魂魄上,只要一小瓶,从次生生世世,便超脱于三生石之外,只要不魂飞魄散,便永世不得超脱。”
便是白离,身上也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戎压低了声音,说道:“便交与魔君了,我不便离席太久,别的便不说了。”
白离道:“站住——你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赵戎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自然是……来年希望六爷能看在魔君的份上,多给我们留些活路。”
白离眯起眼睛。
赵戎说道:“六爷下一步,以我等凡人,是无从揣测他会如何动手,当年他收的零散教宗之后,早被编入骑兵,曾经众人只见到他指挥若定,将咒法阵法与武士结合在一起,是无双的战术,却不知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如今我才知道,将教宗训练成一个武器,一队士兵,叫他们养成令行禁止的习惯,这样,等到了顾怀阳夺天下的时候,方才容易驾驭。”
“谁知道他今日收拾了教宗,明日便不会收拾我妖界呢?”赵戎自语一般地道,摇摇头,“依我看,他将所有的势力条分缕析地清除,自然是把这江山收拾了干净,从此双方不必明争暗斗,可以见到,未来必然会有三百年清平盛世。可是那以后呢?”
赵戎摇摇头,说道:“从来如此,分分合合,唯有气数无常,起承转合,若三百年后阿木草原灵气枯竭了呢?若三百年后中原大灾,人多粥却变少,顾家王朝也无以为生了呢?到头来必然只剩下密约损毁,再次互相倾轧。”
白离觉得这些人简直没法活了,三百年以后的事也要现在操心。
赵戎接着道:“这道理我想得到,施六爷若想不到,才是稀奇了。人道妖三者之间,他必然要寻求某种平衡,互相牵制才放心。目前看来,这个契机只有魔宗。你把这个给他喝了,他便被卷入了这场新的因果中,若是……‘神’无法置身事外,我不信他还能这样游刃有余。”
“而且,”赵戎抬头看着白离,眼睛亮得吓人,“他就永生永世是你的了。”
白离一震,赵戎知道自己的话管用了,笑了笑,转身走了——他瞧出来了,白离是个痴情种子,施无端如何却不好说,到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便在此等着施六爷来求他去离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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