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开了?”
曲驰失笑,抚住徐行之的头发,承诺道:“……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说出这句话,曲驰顿了顿,想起了前不久才与他死别的人,长睫一闪,随即温柔垂下,把所有的悲怆自行掩去,不留痕迹。
周北南不知何时影子似的立在了门口,艳羡地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人。
与人相拥,于他已是不可再得的事。
他抬手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掌心,虚握片刻,方才抄手抱怀,朗声嘲笑道:“瞧瞧你们俩,搂搂抱抱,肉麻死了。”
相逢本应有酒,然而现打酒毕竟麻烦,茶倒是管够。
很快,三人聚坐在桌前三盏盛满红茶的茶杯交碰在一处,漾出三道清光。
无暇叙说旧事,曲驰直奔主题道:“魔道攻来时,丹阳与风陵大开山门,送走了大批弟子。现如今我想试着把这批弟子重新拉回。你们怎么看?”
徐行之与周北南对视一眼。
周北南对此并不保持多大希望,道:“十三年过去了,他们无人统领,怕早已心灰意冷,各奔东西了。要重新拉回,谈何容易呢?”
徐行之倒不这般悲观:“可以一试。”
有些仇恨,不是区区十三年便足以抹消的。
他提及了陆御九带回来的两千清凉谷鬼兵,但周北南仍是兴致不高:“他们只是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原地罢了。”
周北南向来是个敢爱敢恨的性子,若论对九枝灯及魔道的仇恨亦不逊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今日却这般怏怏不乐,徐行之与曲驰都看出了些端倪来。
徐行之单手给周北南把茶杯满上:“北南,怎么了?”
周北南垂下眸光,思忖片刻,才哑声道:“我们……真要将九枝灯推翻?重建四门?”
这问题问得蹊跷,徐行之挑眉反问:“……不然呢?”
“我叫几名弟子向过路行客打听了。”周北南反复摩挲着茶杯,神情间竟有几分苍老的萧索,“九枝灯统领四门后,以怀柔之策打压魔道,渐渐将魔道诸样邪祟之术打压下去,几乎……几乎等同于灭除了魔道之害。十三年间,四海波静,千里同风,百姓安其俗,乐其业,太平无事。”
本怀着烈烈仇怨、决意对九枝灯杀之而后快的周北南,在听到这样的传言后,却无端生出许多心结来。
……换当年式已渐微的四门来统领道学,可否能做得像九枝灯一样好?
他们已是旧人,就像是被推翻的王朝中苟延残喘的前朝余孽,在此时横生波澜,又真的合适吗?
听过他的顾虑,徐行之却并无什么反应。
“我们或许做不到,但我们可以去做,用不着魔道代替我们执剑。”徐行之道,“北南,你可以这样想。毕竟杀了九枝灯,小弦儿不会复生,师父不会复生,你、雪尘和两千余清凉谷弟子英灵皆是如此。一切犹如覆水,绝不会回到昔年太平长安之时。但要我忘记当年种种惨状,不如一剑杀了我。我不会讲伸大义于天下的道理,我只知道以眼抵眼,以命抵命。”
周北南知道自己是想得有些偏了,听了徐行之的话,困扰他足有半日的阴霾才总算是散去了些。
半晌之后,他舒出一口气,道:“我今晚设法回一趟应天川罢。父亲……我已有许久未见了。”
曲驰颔首,道:“我已叫林好信前去制作丹珠烟火。此物是丹阳峰昔年信物,凡是丹阳峰弟子必能认出,以此物相约,总能招回一些弟子来。而且,当年我与广府君有约,离山的弟子们会去且末山相聚。我待会儿便动身前往且末山,说不定能打听到些有价值的消息。”
徐行之推了一把他的手臂:“曲驰,你病刚好,别东奔西跑的,好生养着。”
“不了。”曲驰看了一眼那空荡到无边无际的床铺,“……十三年来,我已休息够了。”
周北南与曲驰各自离开,徐行之则负责在茶楼中坐镇,随时应对突发之况。
待两人离去后,徐行之把桌上的杯子一一整理好。
三只空杯挤挤挨挨地放在一处,而桌上还放着第四只斟满了茶的茶杯,热气未散,好像是等人来饮。
徐行之独自坐了许久,将周北南说过的话想了许久,方才苦笑一声,站起身来。
对九枝灯此举,他竟不知自己是该痛恨还是欣慰,回味许久,终究是空余下一声叹息。
他推开房门,准备去看一看孟重光如何了。
然而他甫一开门,却见周望背对房门,坐在台阶上,把自己空坐成一道长影。
察觉有门响之声,周望回过头来,对徐行之笑了一笑:“徐师兄。”
徐行之问她:“怎么不去睡?”
“睡不着。”周望搂着双刀,将下巴枕在手背之上,语气间颇有迷茫,“只是一日一夜之间,干娘没了,干爹也不在了。”
徐行之哑然。
对周望而言,她自小在蛮荒的野风里养大,外面的世界,刮的风都不是她熟悉的风,每一个物件、每一处街景,于徐行之他们而言是久别重逢,但对周望来说,却都是他乡之物,他乡之景。
她唯有依赖着她认识的那些人,然而,从她生下来就相伴在身边的人,一个消失了,一个则彻底地改头换面,成了另一个人。
但还没等到徐行之想到安慰她的言辞,周望便笑了起来,点漆似的眸子里闪着浅淡的薄光:“徐师兄,不必管我。我一个人想想便是。”
懂事的孩子总是格外叫人心疼些,徐行之还想说些什么,却突地听到旁边的房间内传来杯盘大规模翻倒的脆响。
旋即,有一名风陵弟子快步奔出门来,语气惊慌至极:“徐师兄,您快来看看吧!孟师兄像是发梦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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