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火光冲天。他的家、山下的整个城池、他视线所及之处,俱都成了一片火海,那火与天连成一线,仿佛除了他脚下这座山,整个天下,都已被天火点燃。
不,不止他脚下。
那座城池上方,青烟寥寥之处,有一把撑开的青伞漂浮其上,那伞面巨大,几乎遮蔽了整座城。伞上尸骨垒成高塔,无数修者元神被吸入伞中,那是一柄——勾魂伞。
“咦,还有活人?”伞上走下一个紫裙女子,她青丝如墨,眉目如画,有天星草的花蕊缀满她发梢,使得她好似九天神女,踏着星河落入凡尘。
“你藏在星星里,我都没发现。”她脸上带着笑,将一把青伞搁在肩上,手轻轻转动伞柄,步履轻快地走到了逢岁晚面前。
“没想到,你这孩子,修炼资质还不错。”女子自言自语,“那,可留你不得。”
“你不看我,看那祭坛做什么?”她微微皱眉,侧身用伞尖儿指着祭坛说,“你是逢家人,你看清楚没,那祭坛上,挂得最高的那一个,就是你家老祖。”
一只手搭在了逢岁晚的头上,手指甲轻轻一划,便在逢岁晚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
她将那滴血甩入伞内,看伞中还未完全炼化的元神挣扎疯狂,随后笑道:“原来你父母也在,就在倒数第二排,他们修为和资质都一般,只能放在底层。”
“你到底在看什么?”那声音娇软,带着一点儿疑惑,又蕴含着令人恐惧无望的杀意。
逢岁晚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在看第五排的位置。”
他说:“那里没有摆好,缺了一个人。”
第五排的那里有个胖子,他是逢岁晚的拳脚师父。他太胖了,以至于一个人占了两三个位置,多出了一点儿空隙,使得那具尸骨垒起来的祭坛,看着不够完美。
女子稍稍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那就用你去填补那个窟窿好不好?”
逢岁晚没有反应。
他只是看着那个让他不舒服的位置,眉头紧紧蹙起。
最后,女子笑着捏他的脸颊说,“你长得这么俊俏,又跟我是一类人,我不杀你。”
“来,我传你一道功法,大梦长生。当然,这门功法你能不能练,我就不清楚呢,毕竟,此法乃是天授。”
“记着,我叫傅紫衣。”她撑着伞踏入空中,在回到尸骨高塔前回头,嫣然一笑,说:“快长大哦,我在梦里等你。”
半跪在阮玉面前的逢岁晚从回忆里骤然惊醒。只是一段尘封的记忆,就叫他额角生汗,一路滚落至下巴,又恰好滴在阮玉的眼睛上。
傅紫衣,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便能感觉到丝丝寒意入体,哪怕他已经成为了执道圣君,依旧没能真的摆脱这个名字。
因为,他没能替亲人报仇。
那个三千多年前屠杀了整个天海州,灭掉大量门派,连凡人界都没放过,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傅紫衣,没有人杀死她。
她只是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最后关于她的消息,就是她渡飞升雷劫失败,被天雷劈得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世人都说恶有恶报,作恶多端自有天收,然而,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谁也不敢确定,只不过几千年来都没有她的消息,大家才逐渐相信,她是真的被天给收了。
现在的修士,基本都不知道傅紫衣。
逢岁晚知道。他还知道,若是傅紫衣还活着,他不一定能当天下第一,同样,若是傅紫衣还活着,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诛杀。
傅紫衣那么厉害,就是因为她参透了一门玄妙功法——大梦长生。
梦里的世界是无穷尽的,梦里的岁月,也不受天道限制。一个梦,可以延续十年,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她在梦中修行,就等于逆天。
梦中修行,梦里杀人。大梦长生,天下人的噩梦。
当初发现梦魇妖魔,逢岁晚一直都不知道这样强大的妖魔到底从何处来,他原本怀疑跟傅紫衣有关系,只是封印梦魇,与梦魇缠绕在一起后没发现傅紫衣的痕迹,这才将这个怀疑压下。
结果现在,他居然再次看到了梦中修行,那灵气运行的轨迹,便与大梦长生如出一辙。
不受梦域中的魇气影响,能在梦中修行……
逢岁晚看向阮玉的眼神充满复杂情绪,他竟不愿将面前这个人,跟那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明明,这就是大梦长生啊。
阮玉感觉有什么滴在她脸上,梦里好像在下雨,真的下雨了吗?
阮玉猛地睁开眼,就看到执道圣君屈膝半跪在她旁边。
而她,躺在冰冷的地上,额头似乎还隐隐作痛。
阮玉想起来了,她之前被机关傀儡得踹了一脚,还是踹的头!执道圣君一天只醒一次,也就是说,她被踹成重伤后一整天才被执道圣君发现。
执道圣君还掉了眼泪?
于是,她脑子里有画面了。
阮玉惊叫一声,“我是不是头破血流,重伤濒死了?”她眼泪汪汪地瞪逢岁晚,“你哭什么哭,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还这么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呜呜呜……”不过眨眼间,她就能哭得满脸是泪,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逢岁晚额角青筋直跳:“松手!”把你那抹了眼泪鼻涕的手松开,不要拽我袖子!
阮玉:“我死了,你们可得多赔偿我爹银子,哦,还有灵石,仙丹……”
……
想多了,她绝不可能是傅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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