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这时候再度夺过妙药的风头,道:“我记起来了,是向皇帝提建议,给皇帝做参谋!”
她……高深莫测地笑了,道:“你们都回答得很好。如今我的身体还成,用不着你们熬药。陛下还没有让你们回去,你们在这待着,不要耽误时间,也要兼顾学问,这才显得我们曲府是书香门第,明白吗?”
“是!”
阳琮再度去翰林院的时候,发现这些日子她苦心经营极力塑造的清正廉洁的形象被一道圣旨毁了。一般皇帝颁的旨意里,都是“体恤民情”在先,再“得皇帝的意”,偏偏换成她,就倒了过来!
上头说她是献策有功,实际上早在召见她之前,皇帝就已经派人去了有关的郡县着手这些事情,甚至处理得更为详尽。比如说,杀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大贪官,在百姓心中重新树立朝廷的威信,让他们更加配合朝廷的工作,等等。
皇帝您考校他们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故意诓她说黄河泛滥的事情连他也不知道啊!她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搪塞一下她迟来的原因,求不要揭穿好吗?吓得她以为自己谄媚过度了结果又要再担一次欺君的罪名!
再度被皇帝摆了一道的阳琮,只能含泪……谢主隆恩啊!
佞臣的形象一下子跃然纸上了!巧言令色,魅惑君上……这辈子她与忠臣无缘了吗?
东羡再宣召阳琮的时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阳琮为此日准备了许久,翻阅案牍,做好功课,以备皇帝垂询。
小太监领着阳琮来到御书房的时候,东羡正埋首翻看着奏折,表情不咸不淡,沉静得就像是一幅山水画,倒是颇为养眼。
东羡见阳琮来了,放下手中的朱笔,将奏折搁在桌上,走到她面前,笑容朗朗,道:“爱卿陪朕出去走走吧。”
说完,便虚扶起跪在地上的阳琮,然后阔步往外走,阳琮跟在东羡后头,离着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阳琮偷眼打量着东羡。今日东羡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衫,上头织着鎏金色的暗纹,走动间,宽大的袖子随风飘荡,衣服上的暗纹就好像是流动的粼粼发光的湖水,美好动人。
眨眼间,出了御书房,就到了御花园中。东羡行步如风,阳琮险些就要跟不上他的步伐,正铆足了劲追上去的时候,东羡突然停下来了,阳琮虽眼疾脚快,及时勒住了步伐,但身体还是依照着惯性往前倾倒,直接撞向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了人,最后反而自己快要倒地。
幸好东羡听到声音,一扭身,及时将手往她面前一伸,阳琮急忙扶住他的手,这才站稳了。
“毛手毛脚。”东羡扶着她,手头还带着点力道,阳琮的脸猛然间就烫起来了,这才反应过来,她搭手的人,是皇帝……
《佞臣手册》第一条,要学会察言观色。皇帝今天气色很好,看起来心情不错。现在虽说着斥责的话,但是嘴角隐有笑意,不像是要怪罪她的模样。所以,这一撞,应该没事。
“陛下。”阳琮盯住他还扶着她的手,道。
东羡自然而然地放开阳琮的手:“爱卿今日在想些什么,如此出神?”
陛下……您一直走得老快老快,又突然停下来,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阳琮默默地挪后了几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道:“臣想,臣的本职工作就是给您出谋献策,但是本朝吏治清明,社稷繁荣昌盛,臣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目前能给陛下献上什么策略,今天得蒙您召见,觉得有愧于您的厚望……”
“爱卿难道不知道……”他顿了顿,阳琮集中精力竖耳倾听,东羡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今日春光甚好,不应辜负么?”
“……”阳琮默默地望着太液池中稀疏的莲花花苞,还有池边的依依垂柳,道:“春光确实很好。”
“那么如此良辰美景,爱卿赋诗一首吧,也让朕见识见识爱卿这个探花郎的真才实学。”东羡嘴角的笑纹加深,眼底笑意渐浓,看着阳琮的眼神里分明带了几分促狭,偏偏整个人如清风皓月,玉树临风,胜过十里春风。若非阳琮深刻体会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要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了。
“臣不擅作诗,怕糟蹋了春光。”
“爱卿过分谦逊了。爱卿会试的卷子,可是诗兴大发,比旁人活学活用了甚多。爱卿既然不赏脸作诗,那不妨给朕解释一下,所谓的‘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是何意?如此化用可有什么典故?‘君子有三乐,赏美最可乐’里头,其余两乐是为何乐?爱卿一并说说吧,朕也听听不一样的想法。”东羡说到后头,脸上的笑容一收,倏忽间就换上了正经的表情,眼神真挚得让人以为他真是来虚心求教的。
阳琮头皮一阵发麻,连带着肚子也有些作痛,仿佛那个惨淡的晚上再度回来了似的,心有余悸,她道:“臣还是作诗吧!”
“但是爱卿不是说,不想糟蹋春光吗?”东羡露出了温和的笑,诠释了何为笑里藏刀。
“臣……过分谦逊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阳琮果断道。“那你作吧。”
阳琮视死如归地朝着太液池方向走了两步,左看看,右看看,硬着头皮道:“芙蓉出墙垂杨柳,一朵两朵合一枝。”
东羡非常宽容地示意她继续。
“宫漏声声催人返,春色无端留人迟。”阳琮深切期望皇帝赶快放她回去,不要再为难她。
东羡一步步朝她走近,步伐依然从容缓慢。他停在阳琮面前,用种特别温情脉脉的目光看着她,就在阳琮身陷他的目光里的时候,东羡的手微抬,伸出指尖,往她的脖颈间一点,微凉的触感让阳琮一激灵,瞬间想到男人和女人之间一大差别就是喉结。阳琮虽然做了一定的修饰,但是经不起仔细推敲。
阳琮险些就要将他的手推开的时候,东羡先一步收回手,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浑身发冷,想着太液池离她就一步之遥,她是不是要直接跳下去,避免他的诘问?
东羡表情淡淡的,让她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她:“爱卿今年,多大了?”
阳琮松了一口气,道:“十四。”
男孩较女孩发育晚,她身量又和这年纪的男孩子差不多,故而当初年纪就是虚报的十四。十四岁的男孩,没有明显的喉结可以解释得通吧。
“那还是小孩。”东羡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目光正在上下打量着阳琮。
在东羡如影随形的目光下阳琮越来越心虚,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妥,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一脚踏空,瞬间失重。
东羡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腰,然而阳琮却下意识地朝外闪了一闪,避开他手对自己身体的接触,结果阳琮就悲催了……
“啊……”
阳琮猝不及防地掉入水中,池水灌入她的鼻腔,有一瞬间的窒息,其后呛得鼻子发辣,眼睛几乎涩出眼泪。
阳琮手脚并用地在池里划动,幸好以前有些凫水的经验,池水也不凉,还有些温温的,不会被冻到手脚发颤。她用尽力气划动手脚,勉强可以稍微浮出水面,让身体不往下沉。
忍着水珠流到眼里的酸涩,阳琮睁开眼,一眼就看见皇帝站在岸边,依然是副淡然自若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心酸,帝王果然凉薄,臣子都快要被淹死了还这样袖手旁观……
正想着,游来了几个救人的侍卫,想要将她捞上岸。阳琮这时突然记起了男女授受不亲,她只能硬着头皮,对皇帝遥遥地做了个口型,“我自己来。”
东羡似乎顾忌着什么,微微颔首,那些侍卫便离她有了段距离,准备这边出现了险情再来相救。
阳琮铆足了劲,游到岸边,抓住一大把垂杨柳,想借此为支撑点,没想到柳枝实在太细,居然被她扯断了,一下子力气用错了地方,让阳琮又呛了几口水。
阳琮想,自己真的是出尽洋相了,哪里有一点儿的形象可言。正扑腾的时候,有人给她搭了一把手,阳琮使出浑身力气抓住那只手,往上攀。手的主人将她半拖半抱弄上岸,她两眼有些发黑,反应过来的时候阳琮才发现整个人都倚靠在皇帝的身上。
此刻阳琮浑身湿淋淋的,到处都滚着水珠,东羡倒是没有急着放开她,一直等着她缓过劲儿。
东羡的衣服被染上了不少水渍,月牙白的衣裳,深一块浅一块的。脸颊上滚着不小心被她头发蹭到的水珠,越发显得肤白如玉。饶是如此,他仍是一副泰然自若、气度高华的模样。
阳琮站直,跳开,动作一气呵成,掂量着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讨好地笑道:“臣……这不算是御前失仪吧。”
东羡看着她,目光有些灼热的意味。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生怕自己露出了蛛丝马迹,惹人怀疑。
所幸这样的尴尬持续不久,没一会儿,东羡道:“去换身衣裳,把自己稍微整理下。再这样下去,朕真的要追究你御前失仪了。”
阳琮悻悻地退下,表情严肃地以“自食其力是个好习惯”为理由将宫女太监们拒在门外,然后将门紧紧地锁住,这才脱下外头的湿衣服,也不顾缠胸布还是湿的,直接将备好的衣服换上。
现在已是晚春时节,春衫挺薄的,为了防止外衣被里头的缠胸布给浸湿,露出端倪,阳琮换完衣服走出来后,逃也似的和皇帝告退。
东羡也换了身衣服,藏青色显得他整个人更加高华俊雅,如天边一抹清远的绿。东羡并未刁难她,只是吩咐她道:“爱卿也不是个太能照顾自个儿的人,那两个药童便留在你府中吧,回去的时候让他们熬碗姜汤。爱卿还小,别仗着自己年纪轻轻的就可以肆无忌惮,我朝还需要爱卿这样的年轻人啊!”
阳琮已经不理会他话语间明里暗里的意思了,只能诺诺称是,脸红得都快要烧起来了,但却半点不敢反抗。
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将里头又凉又湿的缠胸布给去掉,罩上一件宽大的外袍,躺在榻上,感慨道,女扮男装真不容易呀!
这时候外头有人敲门,然后灵芝端着姜汤送进来,道:“大人趁热喝了吧。大人可需要泡泡热汤,小的去为您准备。”
阳琮浑身懒散地不想动,摆摆手。灵芝将姜汤放在一旁。
她道:“陛下说了,以后你们就待在曲府。”
灵芝一脸正经表情,看上去特逗:“是!小的荣幸之极!”
阳琮道:“你可以不这么开心么……显得你原先在太医院是专门被人蹂躏……”
“蹂躏……”灵芝带着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离开了房间。
阳琮猛打了一个喷嚏,连忙端起姜汤喝下去。想当初她在北朝的时候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此刻的情形,她最应该泡着温泉,泉水里撒着花瓣,旁边有许多婢女给她按摩……哪像现在这样,凡事亲力亲为,连那湿了的缠胸布,也要自个儿挣扎着去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隔天阳琮就在市集上张贴了招家仆婢女的通告,不多时,已有不少人聚集在她府门口,阳琮看来看去,好像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男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黝黑黝黑的皮肤,女的畏畏缩缩,低眉顺眼,看上去都是欠调教的,这时候突然来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阳琮先是眼前一亮,以为在一堆歪瓜裂枣中看到一个琼枝玉树,没想到定睛一看,那个人却是端着酒壶、洒脱风流的顾玠。
顾玠一见到她,温润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道:“招人呢?真热闹。”
陡然间被顾玠扫了兴,阳琮有些恹恹道:“怎样,你是来当我的仆人的,还是纯粹凑热闹的?”
“你说呢?”顾玠一副流氓痞子的样子,却偏偏他长得好,看上去愣是有点风流才子的味道。
“我可以将你的意思曲解为前者吗?”阳琮说。
顾玠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折扇,朝着阳琮的脑袋轻拍了一下,然后懒懒散散地将纸扇打开,摇了几下,慢悠悠道:“孺子不可教。”
阳琮面无表情告诉他一个事实:“你醉了。”
“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说的就是这样。”
阳琮终于忍不住,伸出毒手,然后趁着顾玠没有防备,踮起脚尖,迅速地捏住顾玠两边脸颊,狠狠地往外头一拉,然后放手,跳开两步,斜眼看他还如何保持一副风流样。
没想到,不但没有听到顾玠的闷哼声,反而传来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声:“莫非这探花郎有断袖之癖?我等以后还是少把孩子送到这家来。”
“对,瞧旁边那两个小童长得多俊,探花郎长得也俊……”
她:“……”这南朝,断袖之风真是盛烈。
顾玠还是摇着扇子,极为自然的模样,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阳琮真不知道他右手摇着扇子,左手拎一壶酒还能够这样放任自然是怎么办到的。
这时候突然风风火火地冲来了一个身姿丰腴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跑到阳琮面前,气喘吁吁地话都说不利索:“公……公……公……”
“公公什么呢!”阳琮联想到有生之年见到的那些尖声音、娘里娘气的某种职业人士,再看看一旁笑意盎然的顾玠,皱着眉,打断她的话。
“公子!”那女子终于喘过了气,眼风扫了扫四周的人,然后对她抛了个媚眼,娇羞道,“公子,您让奴家找得好辛苦!”
“……”一瞬间失语后,阳琮为了粉碎刚刚的断袖传言,果断执起那年轻女子的手,深情地望着她,“翠花!我一直在等你!”
“公子!”翠花以袖子掩住眼睛,看上去像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让阳琮浑身一凉,因为她眼里写满了:“你等着!”
阳琮轻咳一声,草草地选了两个比较魁梧雄壮的汉子当了护院,取名万夫和莫开,其余的人等打发了几文钱就让他们散去了。
然后将一直意味深长不怀好意笑着的顾玠挡在曲府的大门之外。
接下来就被翠花拉到了里屋,等待她“磨刀霍霍向阳琮”。
翠花本不叫翠花,而叫夜合,夜合恰似绿色的花,明明带着那样诗意的美感,却硬生生地被阳琮扭曲,带了市井的气息。她原先是阳琮娘亲身边的婢女,资格老,看着阳琮长大的,是以,阳琮是有些怕,嗯,是敬重她的!
“公子爷。”夜合将里屋的门一关,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马上收起刚刚在外头的表情,一瞬间换上了凶神恶煞的表情,南朝人多眼杂,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打小都极有主意,但这回,你给我解释解释,一声不吭地就跑走是什么意思!你多么矜贵的身份,啊?你说!若不是我听别人说起探花郎叫曲阳春,说不准我还在哪儿瞎找你!你对得起从小把你拉扯大的我吗?还跑来南朝做官,还女扮男装!你真是……真的是……”
“嗷……翠花饶命饶命……”
夜合咬牙切齿道:“你看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啊!现在还不尊师重道!”
阳琮四处逃窜,这夜合下起手来那是毫不留情,又痛又不带伤的,可惜顾玠远水救不了近火,说不定早走了,否则夜合看在有外人的面子上,应当不会这样手下不留情!
“还有……”夜合见到阳琮想寻找外援,道:“刚刚那个长得挺好的公子,一看就不是善类,以后少和他打交道!”
“人家长得好看碍着你了?”阳琮心虚了一下,弱弱地反驳。
“公子爷。”夜合又温温柔柔地叫她。
阳琮听得毛骨悚然,觉得还是转移话题比较好,她可怜兮兮地看向夜合,道:“前几天我落水了,身体还没大好……”说完她咳嗽了两声。
夜合果然缓和下了脸色,换上无奈又担忧的表情,叹了口气,“算了,管不了你!”
说完卷起袖子,打算给阳琮折腾一下居住环境。
当然,夜合不会是孤身一人来到南朝帝都寻找她,她的背后可是站着一群人,攥着一堆的银子啊!
在夜合的张罗下,曲府焕然一新,缠胸布什么的也不用自己动手洗了,甚至连充门面的婢女也有了!完全不用担心暴露了自己的女儿身,反正那些婢女知根知底,口风紧得很!
总之,阳琮深深感叹有了女主人就是不一样啊……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吃软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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