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地捂住眼睛,朝外跑去,一边跑,一边破口大骂,“不知廉耻。”
方明心底叫嚣着将这件事情告诉皇帝,曲阳春便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然而想起那双炫目的眼,心里竟有些不舍,甚至生了小心思,要替她隐瞒。
也许……他其实也是铮铮男人呢?只是迫不得已!他的心里应该也是很凄苦的吧!他却一直责难她!一定是这样的!方明给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却还是魂不守舍。
也不能怪方明认不出皇帝。他自小眼睛有毛病,但凡隔得远一点儿的东西总是看得有些模糊。在朝堂上,陛下威仪高山仰止,他不敢直视,只敢偶尔瞧那么一两眼,自然记不得陛下长什么样子,尤其是如今,皇帝陛下被曲阳春这个一看就是在断袖之事中作为女子的那一方压着,心里更不可能将他同着他心目中有着煊赫威仪的皇帝陛下联系在一起,这就闹了个大乌龙。
他也不敢同着谢耀仔细说,只是在那边旁敲侧击地问:“这曲阳春当陛下的枕边人这么多年,若是有什么男子的需求,要怎么办?”
“曲大人位高权重,便不会有女子趋之若鹜吗?会不会私底下也有些……人?”
“……”
方明絮絮叨叨地说着,谢耀但笑不语。他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方明这书呆子撞上了陛下同着那位的好事。如今听来,却像是将陛下认作了别人。不过听他的口气,像是……陛下被曲大人轻薄?那个英明神武睿智卓绝的帝王被一个女人轻薄?!不过想到这些年陛下为那位做的事,偶尔做小伏低也是帝后之间的小情趣。他默默看着就好了。
谢耀虽长着一张令人过目即忘没有太多辨识度的脸,看上去很忠厚老实,却有着八卦之心。他想着,什么时候应该要找着旧识喝喝酒了。
谢耀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方明的肩膀,示意他任重而道远。
他开始期待这个性格过于耿直又后知后觉的书呆子知道那两位的身份后会是怎样惊骇的表情,这段时间,且让他患得患失吧。殊不知,这位性子太直不会绕弯的人,需要下一剂猛药刺激刺激才能够变得得力啊!
等到方明消化掉这个事实的时候,“曲阳春”已经被皇帝外派了。
方明一时有些怅惘,又开始担心是否这件事情被皇帝知道,从而要发落曲阳春。
宫中传出皇后有孕的消息,皇帝对皇后的宠爱那是有目共睹的,自打皇后怀孕,太医院的太医们全天待命,皇后害喜严重,御厨变着法儿给她弄吃的,甚至广招厨子。上朝的时候,处理事情也是雷厉风行,硬生生将效率提高一倍,每逢下了朝,总是迫不及待地朝着皇后的宫中赶去。
方明听到这消息又有些怅惘。到底是以色侍人者,袖是断了,然而人一走了,却连恩宠都归了其他人。不过也许曲阳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平庸无用呢?也许他另有苦衷呢?说不定,曲大人只是宫里头那位的挡箭牌呢?若非有曲大人被世人诟病在前,让陛下罢立后宫的皇后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享受一堆的美名了,而陛下也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不过他也来不及感叹太多,便有要外放为官的指令下放。皇帝问他想去什么地方的时候,他想也不想便说了“曲阳春”外派地方的临近郡县。
皇帝的表情略有微妙,看向下面低眉顺眼的臣子,觉得将“曲阳春”外放实在是太过正确的选择。
当然,方明到任上就算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曲阳春”,皇帝大笔一挥,朱笔御批,允了。
阳琮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调戏举动让这个没有接触过女色乃至男色的臣子心思发生了那么深沉的变化,皇帝也乐于不提。
阳琮此刻在后宫中安养着,皇帝陛下不守诺,她肚子还没显怀的时候,怕她拈花惹草,马不停蹄地将“曲阳春”给打发出京,再将阳琮迎回宫,争取“三年抱两,二十年儿孙满堂”,于是阳琮在之后的几年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默默地又翻出旧账,给皇帝陛下约法三章,把那第三章给补全了。
群臣们也有种错觉,为什么这些年陛下变得越发不平易近人了呢,总感觉陛下得不到满足似的,他们是不是应该顶着上头尊贵的那两位的怒火,尝试委婉地同陛下说,让后宫中再进些人呢?
方明到任上两年,终于回京述职,正好逢上宫中大宴,方明坐在角落里,心里却生出了无限的怅惘。
想当初琼林宴上曲阳春是何等风流的人物,前呼后拥,如今却也不知道在什么角落,真是去年今日此门中啊!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上那些奏折呢,也许便是那些奏折让曲大人从此被君王见弃。
——方大人,你想得太多了。
于是想得太多的方大人自斟自饮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渐渐空了,直至出现了一声低笑,抬头一望,不远处有个穿得雍容华贵、眉眼含笑的人站着,道:“不过两年,方大人不认识本宫了吗?”
这服饰规格,这自称,也只能是陛下宠爱至极的皇后娘娘了,宫里头目前还没有第二位娘娘。
他第一眼觉得:曲阳春同皇后长得真像。说不准曲阳春当初以色侍君,便是因为做了皇后的替身。
第二眼觉得:这皇后真是年轻,明明已有了两个孩子,身段却依然苗条,果然当得陛下宠爱,也比得过他……
“皇后娘娘万安。”方明怔愣了之后,连忙起身,行礼道。他后知后觉想到……她说了什么?明明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那人依然眉眼含笑,却是压低声音,嗓音硬朗了几分,听起来倒是很有几分耳熟:“本官记得,当年方大人可是天天参本官,想方设法让本官下台,如今可是满意了?”
这是曲大人?曲大人回来了?方明心里头止不住的欢欣,然而看到眼前之人,却依然是那张艳丽得不可方物的皇后娘娘的脸。
方明如梦初醒,醒来之后,便是深深地惊吓了。
而那人依然看着他,似乎在欣赏着他此时此刻惊讶的神情。
“曲……曲大人……”方明试探性地叫着,本以为下一秒便会被人说自己老眼昏花。
但却听到那人低声笑道,“方大人总算不是太愚钝。”
愚钝……愚钝……方明心里像是有一个惊雷平地而起。
原来,皇后娘娘是曲大人?方明紧紧地盯着阳琮看,努力地辨认着皇后的性别。
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原来曲大人是皇后女扮男装。他觉得,这一定是曲阳春的恶作剧,扮成皇后出入宫廷!
但……
无数的事实却告诉他,曲大人是女的,是皇后,是女扮男装。
怪不得这些年他都未曾见到他,怪不得他去了任上都见不到他。原来他一直在那儿,没有离开!怪不得曲大人拥有雌雄莫辨的容貌!怪不得当日人们都说曲大人绝对不可招惹,也不可得罪,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么,他之前在曲阳春的府邸中看到的那个男人,难道是陛下……
方明觉得,自己能活到今日,简直是奇迹。
阳琮看着方明这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觉得自己简直太扬眉吐气了。她轻笑了一声,一挥衣袖,转头去逗弄小皇子们去了。
最近这几年,曲阳春不在朝堂上活跃,也让她失去了极多看人参她的奏折的乐趣。记得当初她刚刚回来的时候,阮何看他的脸色……那简直是诚惶诚恐,恨不得当下就跪舔她。
当然,阮何那时候已经不是大理寺卿了。南帝东羡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不至于说因为阮何对她的态度是趾高气昂的,又是他将她押到诏狱的,就对他起了芥蒂。真正让南帝东羡给阮何降职的原因有二,一是诏狱的防守太薄弱,竟让人有了可乘之机,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那项阳琮欺男霸女的罪名。一个将人屈打成招的大理寺卿,是会颠倒黑白的。等到阳琮回来,阮何心虚,度过了好长的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
阳琮无意于降低自己的格调给阮何穿什么小鞋子,毕竟这样的臣子历朝历代都是有的,所以阳琮只欣赏欣赏阮何的恐惧也就够了。
阳琮怀抱着的小皇子意识到了他母后的不专心,咬住了她的手指用力地啃着,她笑了笑,香了小皇子一下。
她已经给东羡生了两个皇子了,曲阳春已经外派出去多年了,也是时候回来了,这回她一定要坚守战线,绝不再退让,不让东羡再占便宜。虽然生孩子这件事情她已经熟能生巧了,但是闷在宫中太无聊了,等她的孩子再大一点,扮作臣子的乐趣估计就没了,她可没法儿没皮没脸地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装模作样啊。
嗯,曲阳春回来该派个什么官职?兼职太傅如何?
阳琮正寻思着,然而却泛起了一股熟悉的干呕。阳琮刹那就瞪大了眼,叫旁边的宫女叫来太医。
太医很快就来了,探了探脉。阳琮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说恭喜的时候,太医还是非常熟练地露出了笑容,“娘娘,恭喜,您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阳琮只能愤愤不平地瞪了瞪远处忍笑的东羡,忧伤地想着,哎,曲阳春回朝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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