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年,上齐国都异常热闹,皇家别苑自然也不会消停,各色珍馐糕点,时令果品如流水般呈上桌,宫女玉腿时隐时现,水袖儿绫罗裙摆翩然,舞动之间煞是美妙。文武分列两旁赐座,正当中一人身披黄袍面白无须,面目方正儒雅,正是上齐国天子,邀请群臣于御花园摆宴,共度佳节。
上齐皇都名为纳安,是老皇当年定都时命名,取“海纳百川文士,护一国鼎盛安宁”的寓意,地处国境偏东,相比西边气候更加适宜人们居住。城内恰好有一处天地孕育的泉水,四季常热,置身其中身心舒畅,不惧冬寒,又处于风水学中皇气至盛的气穴附近,于是花费八年光阴在此处修建齐皇宫,泉水四周筑御花园。御花园被泉水蒸腾热雾包裹,即便冬日冷风刺骨,御花园内宫女只披轻纱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也不会觉得过于寒冷。
当今天子从不在大殿与行宫举办宴席,圣上曾言,大殿之中为君臣,御花园里做酒友,何苦整日将君臣有别挂在口中,旁人不累,朕反倒糟心。
不难看出,这位上齐皇帝,相当平易近人心胸豁达,哪怕在市井百姓心中威望也极高,虽继位不久,但上齐境内风调雨顺,偶有饥荒水祸也治理得妥当及时,确是位有道明君。
正值酒过三巡,醉意酣爽时,陛下龙颜小悦,褪去黄袍,举杯行至侧座宰相桌前,现任宰相名为荀文曲,而立之年官至宰相,兼上齐荀家家主,韬略谋算极为缜密,素有西路三国谋臣无出其右的名声。难以想象,这位须发花白瘦弱低矮的老人,一手整顿举国震颤的汝宣之乱时,手段是如何狠辣酷绝。
见陛下走来,老人连忙起身欲拜,怎奈年岁大了,手脚比不得正值壮年的陛下麻利,被陛下一把挽住手臂,几乎是强行拉起身。
“不必过于拘束,此处并非朝堂,无需那些繁琐礼仪。”皇上左手握住荀文曲酒樽,与右手酒樽轻碰,一饮而尽。“承蒙陛下厚爱,老臣惶恐。”
皇上思索片刻,压低声音说:“朕近日听闻,荀家有一脉,十年前触犯家规被贬谪至西廊郡。朕不便插手荀家家事,但听闻那一脉两父子素有才名,毕竟都是一脉血亲,值此佳节,不如朕就拟旨将这父子迁回皇都,也好做个顺水人情。爱卿以为如何?”随后就摩挲着酒樽,静静等待老人的回答。
眉头一皱,荀文曲还是慢条斯理说道:“荀籍此人固然于学术上有大才气,可惜面有狼颐之相,老臣唯恐他回到皇都被陛下重用,权倾朝野从而动摇国本。”天子点头,沉吟不语。“若依老臣所见,此事还请陛下从长计议,若只是欣赏荀籍才气,老臣倒觉得另有人选。”
宴席散尽,文臣武将尽兴而归。纳安城面积庞大,群臣居所遍及城中,上朝下朝路途遥远,更有花甲古来稀的老臣腿脚不便,所以春秋坐轿,冬夏仆从驾马车上朝,自然而然就成了朝中官老爷的象征。
荀文曲从不搭乘马车,更不坐轿,上朝退朝都是步行,从大殿出来过白玉桥,出皇宫护渠,行至蟠龙大街,横七竖八走过三条长街数十个小巷胡同,抵达丞相府。时间一久几乎成为纳安城一景,每天斗蛐蛐的孩童,挑货的货郎和巡视衙役,都能看到六旬上下、须发花白的宰相大人颤颤巍巍踏过都城的大街小巷。
今日也是如此,荀文曲刚到蟠龙大街的尽头,炸雷声顿起,诧异的停下脚步向后观瞧。
一朵烟花在暮色天空中绽开,照亮皇宫以及眼前的长街,瞬间又有更多烟花腾空炸开,将闻声而出的人们脸上都印上多彩华光。站在大街尽头的正当中,笔直青石大道光滑可鉴,如潭水般映射天际斑斓流苏。红纸糊的灯笼挂在长街两侧,于屋檐门边随风飘摆。
彩色流苏流淌过宰相充满褶皱和笑意的老脸。
轻舟绿水老渔翁,终究难胜烟柳下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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