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靠近采仙滩的府邸,家主身份贵不可言,守门侍卫当然不能马虎。放在一般显贵家中,寻些膀大腰圆,会两招三脚猫功夫的家丁,用作守夜侍卫,充其量不过是壮壮场面,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坐落于此的宅邸主人,身份来头都相当之大,谁也不会真不长眼睛,趁着月色去人家宅邸偷鸡摸狗,一旦逮住,打个筋断骨折还是轻的,即便乱棍打死,以这些高门的权势,附近衙门亦是视而不见,极少人会舍了乌纱帽不要,为个贫民百姓仗义执言,偶尔有秉公执法的官员,其下场不是贬谪便是暴死家中。因此以来,百姓便更是小心翼翼,就连更夫打更之时,都要离这些府邸门槛远一些,省得走背运平白无故挨顿好打。
而这家最靠近采仙滩的府邸,值夜侍卫却皆是练家子,且多半行伍出身,且有两位穿身大红袍站在门前,身姿挺拔,从未有其他侍卫的懒散样貌。究其原因,曾经有说书的一位老先生戏称,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公子哥坏事做绝,将两个至阳命格的兄弟从军营请来,穿上大红袍用以驱秽。鬼惧阳气,更惧沙场所携的煞气,所以行伍之人身上通常无邪祟发生,再以红袍加身,更显得百鬼不侵。
对于这些话,杨阜皆是嗤之以鼻。世间的确有如人面蝠这等邪祟之物,但与鬼怪魂魄并无瓜葛,鬼本就是无影无形,说是无稽之谈亦不为过,也只有不入修行的凡人才会说什么世间有鬼怪。想当初他入门第一日,师父就曾提点过他,世上无鬼,退一步就算是有,那也不及人心。开始也许只是无心一听,可许多年弹指挥间,杨阜深以为然。
至于那公子哥,杨阜见得多了,心怀鬼胎,安插红袍侍卫,只是求个安生罢了。他可丝毫没有小觑那两位红袍侍卫,兄长叫金锁,胞弟换做金门,大概是穷乡僻壤,父母恐两儿难以存活,于是起了这么个结实牢固的姓名,据他估量,这两人起码也有虚念巅峰的修为,甚至说距灵犀也只有一纸之隔,两人同胞心意相通,沙场上厮杀多年所系的默契,加之拳脚极为刚猛,即便他应付起来,大抵不动用蛊虫,亦会处于极下风。
有这么两位狠茬,公子哥入眠都显得踏实许多,但被他强掳而来的女子可遭殃,日日夜间府中都能传来些啼哭惨叫之声。对此,杨阜仍旧懒得予以评判。兴许外人眼中,这公子哥十恶不赦,千刀万剐不足以解恨,但在他看来,不过是寻常纨绔所为,并没出大格。谁人能想到有人以活人斗兽,谁人可知私底下有人以人油点灯。
江湖一行,十载光阴,善不敌恶。
方士杨阜摘下终日形影不离的方士帽,东方发白,站立阴影之中,地上投出半面人影。
门口两红袍兄弟正饮酒,两人着实百无聊赖,终日守门值夜,说来比军营中每日操练轻松多矣,但总觉得浑身不得劲。自从稀里糊涂被人从军营中捞出,拜入一位老者门下,两兄弟的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军营之中战功为首,但这几十年无仗可打,最多也不过是征讨些山贼流寇,故而身手武艺则变为威望高低的评判方式,兄弟二人打小便一身蛮力,虽然脑袋不算多灵光,但习武贵在勤能补拙,多年以往,二人的身手缓缓压过其他军卒,于是威望亦渐渐水涨船高,也无人前来刁难这对兄弟,日子过得还算舒爽。
可自从来了这家宅邸,二人便逐日无所事事起来,全然不是一回事,这府邸之中的确比军营舒服,军帐里起码能与兄弟袍泽吹牛侃山,同校尉们拼酒划拳,日子清苦了些,但胜在人味足。而到此处以来,着实一日比一日难挨。再说那公子哥的行径,实在令两兄弟不齿,若不是临走时那位教他们修行的老者嘱咐良久,二人实在恨不得将这杀千刀的纨绔从府中拖出,活活几拳打死才好,省得徒留祸害。
金锁打个哈欠,将葫芦中余下不足半成的酒液尽数倒入喉咙,惹得金门一脸愤懑。无法,他这兄长不谈其他,酒量的确能甩开他七八条巷子,早在军营中就有这样的规矩,谁若是想不开,就带上几壶低廉烈酒,去与金锁拼酒,定能让人直着腰杆进去,直着腰杆出来,不过是被人抬出来。
“金门,你说咱二人来此图个甚,成天不自在,没意思得狠,还不如去扫寇。同那些人动手,来得也爽利,更无需顾及其他,一刀砍了便是,哪像在这,明知道做的都是丧尽天良的破事,却碍于权势,见面还需笑脸相迎,气煞个人。“
金门身高较兄长低矮半头,骨头身量却更宽厚一筹,此时也跟着愁眉不展,二人都是在军营呆惯了,到来此地亦说不上短,可迟迟无法适应此地,闻言苦笑道:“是这个理没错,可总是吃军粮,眼下又无仗可打,谁晓得猴年马月才可升迁。长此以往甭说讨媳妇的聘礼,就连家中老屋修葺的银子都出不起,大英雄手中枪翻江倒海,不还是敌不过虚寒穷仨字?哥啊,再忍些日子,那纨绔行事腌臜,就任他去吧。“
金锁又拿过一壶酒,与金门举壶,同时灌酒。
二人不愧为兄弟,心有灵犀,齐齐道一声:“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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