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我去年见你的时候,还只当你是个书呆子呢。”
他越说越凑近,眼神越发肆无忌惮:“你怎么比去年漂亮多了?看来姑娘家还是要经常出来玩,不能总埋在书里,你瞧你笑起来多好看,只有一点不好,你身旁站着的这个人实在不入流,不配和你一起玩,也不配你一口一个‘世兄’地叫着,你不如跟了我吧,我们一起组队,去参加千鸢节,怎么样?”
他的话直白而露骨,闻人隽下意识后退一步,付远之已挡在她身前,皱眉喝道:“二哥,请你自重,这里是奉国公府,小心你这些孟浪话被世伯听去了,连累相府也颜面尽失!”
“哟,搬出这些来吓唬我呀,我怎么就孟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过是求五妹妹跟我组队呢,有你什么事儿?”
付家二哥伸手去推付远之,“病秧子,滚开!”
他眼神依旧灼灼往闻人隽身上探去:“五妹妹,怎么样,你跟了我吧,我一定待你好,我身强力壮的,包管比这病秧子让你爽心,你不信可以试一试?”
他一边凑近闻人隽,一边在口头上占尽便宜,闻人隽听不懂,只在四周不怀好意的笑声中,紧紧贴近付远之,躲在他身后,握住他的手。
“你走开,我不要和你玩,我已经跟世兄组了队,才不要跟你!”
付远之血气翻涌,眼神如尖刀一般剜向付家二哥,寸步不让,那二哥还待上前,却被付家大哥拉住了,挥挥手道:“行了,老二,逗逗成了,不要失了分寸,毕竟还在人家府上。”
付远之牵紧闻人隽的手,不欲再与这帮人纠缠,转身就走:“阿隽,我们走!”
“等等,你们走可以,把风筝给我留下来!”付家大哥一声叫住。
那二哥也见缝插针,调笑了声:“把五妹妹也留下来!”
一群人又将付远之与闻人隽团团围住,付远之眼神冷若寒冰,冲挡路的小厮道:“让开,奴才也配拦着主子!再不济我也是相府的三公子,岂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能动的!”
他严词厉色下,竟让那些小厮齐齐一惊,平日他们狐假虎威惯了,陡然被这么一喝,想起自己奴才的身份来,竟有些生畏,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付家大哥也一怔,难得见付远之动了真格,毕竟还在奉国公府里,他也不想多生事端,不由压低声音:“老三,消消火,别把事情闹大了,你把风筝让给大哥,大哥就让你们走。”
付远之冷冷一回头,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吓了那付家大哥一跳。
“那行,我瞧你一对眼睛生得好,想让你剜下来送给我,你现在就给吧,如何?”
“你!你简直疯了!”付家大哥心生胆寒,颤抖着后退一步,却仍梗着脖子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这风筝究竟给不给?”
付远之一声冷笑,陡然拔了刀鞘,寒光一闪,那付家大哥吓得嗷嗷叫,一把抱住脑袋,却听到呲的一声,那风筝线被利刃狠狠割断,一下飞入了猎猎大风中。
“你想要,自己去天上拿吧!”
众人倒吸口冷气,仰头望去,只见那断线风筝越飞越远,竟遥遥挂在了一棵参天古木上,化作一小点,再难辨清。
一片瞠目结舌中,付家大哥二哥都傻了眼,他们到底还只是孩子,闹归闹,还真从未见过这样决绝的架势,简直玉石俱焚得令人可怕,一时间,一股寒气无端从脚底升起。
尤其是付家大哥,伸手指着付远之,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老三,你够狠,不愧是跛娘生的小怪物,你太毒了,你就是个疯子!”
一群人匆匆而去,付远之这才身子一软,一下跌跪在地,手中匕首滑落下去,眸光一黯:“完了,我又要惹我娘生气了……”
他不怕彻底得罪大哥二哥,他只怕看到……母亲伤心的眼神。
“世兄。”
闻人隽唤了他一声,想将他扶起来,却听到他低垂着脑袋,沮丧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那只风筝,我其实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做了两个月,爹好不容易让我参加一次千鸢节,我想给我娘争口气,我不想让她失望,毕竟,她只有我了……”
滚烫的泪珠滴答一声,坠落在草地上,晶莹裂开,如稚子破碎的一颗心。
四野寂寂,冷风拂面,闻人隽衣袂飞扬,手心动了动,忽地歪头凑到付远之面前,冲他眨眼一笑:“世兄,我们去把风筝拿回来,好不好?”
“拿,拿回来?”付远之泪眼模糊,望向远处的参天古木道:“可那棵树那么高,哪怕找了梯子来,也是够不着的。”
闻人隽温柔地捧住他的脸,将他头扭了过来,伸出手一点点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轻轻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悄悄告诉你,不用梯子的,我娘能飞上去,她很厉害的,她以前还带我飞过,你别说出去了……”
阮小眉被叫出来时,还穿着一袭繁复的妃色长裙,看到闻人隽指着高高的树顶,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她一时哭笑不得。
“好啊,阿隽,你又卖你娘了。”
阮小眉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叉腰抬头,虚眸道:“拿是拿得到,可这裙子不方便啊,伸展不开,都怪你爹,每年春天都要送些花花绿绿的衣裳来,还非逼着人穿……”
“爹疼娘嘛,你看爹就从来不给我送新衣裳。”闻人隽摇着阮小眉的衣袖,软磨硬泡地撒娇道:“娘,你就飞一次吧,我和世兄都不会说出去的,是吧,世兄?”
付远之愣愣地点头,模样一时透着些傻气,说来他还从见过高门深宅中,母女之间可以这般相处的,而阮小眉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只听刺啦一声,她两手一撕,麻利地去掉了一圈裙角,拍拍手痛快直起身:“看,这下方便多了,等着,娘这就给你们拿下来!”
话音一落,人也脚尖一点,翩若惊鸿般飞上半空,又在树干上踏了几下,飞上高耸入云的树梢顶部,风中身姿俊逸飘洒,在春阳下全身发着光一般。
闻人隽兴奋地直拍掌:“再高点,再高点,娘亲最厉害了,就快够着风筝了!”
付远之在树底下抬着头,眼睛一时都看直了,直到阮小眉轻而易举地摘下风筝,飞下来时,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谢,谢谢眉姨……”
失而复得的风筝,重新又回到了自己怀中,他手心微微颤动着,千言万语哽在喉头,难以诉尽。
闻人隽善解人意地走上前,勾住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给予了他一种无声的安慰。
付远之眨了眨眼,长睫湿濡,对着闻人隽笑了笑:“阿隽,我们的风筝回来了,我们就用它去参加千鸢节,你说好不好?”
闻人隽忙点头:“当然好了,世兄做的风筝这么厉害,一定能拔下头筹的!”
两人在风中牵住彼此的手,相视而笑,天方晴好。
一旁的阮小眉看着这幅小儿女的美好图景,不由双手抱肩,啧啧叹声,上前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笑眯眯道:
“两个孩子多好啊,可要一辈子都这么好才行。”
付远之身子一动,抬首看向那张笑吟吟的脸,一时愣住了。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个对他这般和颜悦色的“大人”。
他眼眶一时热热的,正要开口说什么时,阮小眉已经扬声道:“来,先把风筝放一边,眉姨教你几招功夫防身,可得做个小小男子汉才行。”
她听闻人隽说了先前的事,有心想教付远之简单实用的几招,叫他日后再被人欺负时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眉姨先说好,教你这几招不是要你去攻击别人,而是在被欺负得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至少可以保护自己,人活在这个世上,能够倚仗的到底只有自己……”
清脆的声音传入斜阳中,付远之握紧双拳,神情认真无比,闻人隽却在一旁傻傻笑着,阮小眉看向自家女儿,不由也跟着笑了:“顺便,也保护我们家阿隽。”
那一年,那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昏里,阮小眉无意的一番话,叫日后的付远之,牢牢记了一辈子。
他心中头一回生出,除了母亲之外……想要守护的人。
当天夜里,他便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与阿隽的风筝飞上长空,飞得很远很远,天高云阔,再也不受任何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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