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嫁,我不要嫁给那个二公子!娘,姝儿求求你了,不要让姝儿嫁给他,你再去跟外公说说,姝儿真的不想嫁给他……”
奉国公府,闻人姝的三个月紧闭总算满了,却是才一放出,就要开始准备嫁入六王府了。
屋中灯火摇曳,薛夫人狠狠一拍桌子,喝道:“嫁不嫁还由得了你吗?你外公一切都同六王爷谈好了,婚期都定了,等那二公子的姐姐,璇音郡主一完婚,紧接着就是你与那二公子的婚事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说到这,薛夫人微眯了眸,冷冷哼道:“你以为你那位付师兄就很中意这门婚事吗?他为了抗婚,不惜自毁名声,放浪形骸,流连花船,甚至连大考都弃了,可又有什么用,日子一到,还不是得乖乖娶了那个那璇音郡主?连他都办不到的事情,你还在这闹什么?你外公是做大事的人,为的是整个薛氏一族,你连这点轻重都不分吗?”
闻人姝身子一颤,一提到“付远之”,她哭得更厉害了:“明明,明明我跟付师兄才是一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薛夫人冷声一喝:“别再想那付远之了,你与他今生无缘,日后心里只能有那二公子了!那二公子也是人中龙凤,除了痴肥了一些,没有哪里配不上你的!”
闻人姝被母亲吼得一哆嗦,眼眶更加红了,她抬起头,忽然咬牙切齿道:“可是,可是闻人隽那个贱丫头,为什么就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还是个文武状元,前途无量,为什么?凭什么她就能嫁得这么顺心如意?女儿不甘心,不甘心啊!”
薛夫人望着眼前不成器的女儿,气不打一处来:“你能怪得了谁?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不都是你自己干出的蠢事吗?”
她越想越气,也不禁恨声道:“倒是那对下贱的母女,命中不知走了什么大运,连我都没有料到居然有这般造化,你爹现在可将她们看得比什么都要紧!还有那个骆秋迟,你爹三天两头就招他过来下棋,我说上两句,你爹还不乐意,好像人家已经是他的乘龙快婿了似的,他现在心底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
薛夫人将桌子又重重一拍,却是陡然握紧了手心,不知想到了什么,阴冷的声音从齿缝间溢出:“但谁能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文武状元又如何?毕竟无门无第,一介白衣,别看他现在风光八面,深得陛下器重,可风云瞬息万变,这皇城的天,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日后不定谁说了算,总有他哭的时候!”
薛夫人霍然站起,凑到闻人姝跟前,目光灼灼道:“到那时,你的好日子可就要开始了,别说一个小小的王妃了,说不准你还能当上……”
闻人姝一颗心跳得很快,薛夫人对她比出了一个口型,她呼吸急促,瞪大了眼道:“娘,娘你是说……”
薛夫人站直了身,一拂袖,美艳的面容转了过去,“我什么都没说,你现在赶快给我把眼泪擦一擦,这段时日就待在房里,安心等着嫁入王府,哪也不要去了!一切有娘和你外公替你安排好,你什么也别多想,前路漫漫,总之不会害了你的,你听清楚了吗?”
碧空如洗,风声飒飒,阳光爬上宫殿红墙,闻人隽静静等在长空下,从午后等到了黄昏,总算等到了那身白衣。
骆秋迟遥遥向她走来,唇边含着笑意,他们目光相接,她面上不禁一红,耳畔回荡起那日殿上梁帝说的话:“骆秋迟,听好了,若来年开春的大考中,你能同时摘得文武两个状元,朕不仅许你官位,允你推行寒门改革之制,还会赐婚你与闻人五小姐……”
赐婚,一想到这个词,闻人隽心底就柔软一片。
书院的庆功宴一结束,忙完一切后,骆秋迟就特意进了一趟宫,说要单独面见陛下,商量一些极其重要的事情……大概,她最期盼的那一天,就要来临了吧?
白衣飞扬间,骆秋迟已走到了闻人隽跟前,她微微抬头,轻声道:“你,你跟陛下……谈得怎么样了?”
“谈得很好啊。”骆秋迟笑了笑,金色的夕阳洒满他一身,俊逸的眉眼在风中熠熠生辉,他靠近闻人隽,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我跟陛下……”
闻人隽的心越跳越快,骆秋迟定定望着她,已是扬唇一笑:“……跟陛下坦诚了自己的身份。”
“啊?”这话来得太过突然,风中那道纤秀身影有些始料未及,她眨了眨眼:“什,什么?”
骆秋迟已经直起身,在夕阳中看向远方,负手而立,“没错,正是你所想。”
他单独面见陛下,将当年原委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阿狐一事,其余皆一五一十袒露无遗。
他既是许多年前那个被人窃取了功名,逐出皇城的骆衡,也是后来在青州打下一片地盘,统领了十八座匪寨的东夷山君,更是如今考上文武状元,一心推行寒门改革之制,想要为国效力的骆秋迟。
“老大,你,你……”闻人隽衣袂随风飞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骆秋迟扭过头,对着她轻轻一笑:“陛下最开始也同你一样震惊。”
他深吸口气,望向金云翻涌的天边,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
“那些过往便如一根埋在暗处的引线,与其日后冒着被人点燃的风险,不如我自己先一步将其烧尽,彻底去掉这个隐患。并且,前方的路还有那么长,倘若我真想一心一意为陛下做事,那么君臣之间势必要相互信任,切忌欺瞒蒙骗,否则容易生出不必要的嫌隙与误会,光明磊落总比藏藏掖掖好,而最好的坦诚时机,便是现在——所幸,我也赌对了。”
梁帝在最开始的震惊后,不仅接受了骆秋迟的过往,还生出各番感叹,他总算明白他为何一心想要为天下寒士出头了。
“连浩浩宫学之中,最光明正义之所在,都存有着这样目不忍睹的黑暗,可见我大梁看不见的其他角落里,还有多少肮脏不公之事,千百年来门阀贵族专权,积弊如此之深,怎能不变?不得不变!”
骆秋迟的一番经历,更加激起了梁帝的变革之心,而事实上,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听闻东夷山君治下有方,统领十八座匪寨,却没有滋扰青州百姓,反而奋勇对抗狄族,保一方安宁。那时他其实就存了招安之心,想纳得东夷山君为首的一股力量为己所用,化匪为军,抗击外族,只是久未寻得合适契机。
再回到更远的时候,当年才十五岁的骆衡,大考之文也是一眼便得他心,他当时赞不绝口,只道此生小小年纪,写出的文章却气吞山河,行文间不仅没有世家子弟一贯的矫揉匠气,反倒风骨满满,破格出新,带着锐不可当的少年意气。
“朕当初看了那篇会考之文后,心潮起伏,久久难寐,在心底告诉自己,一定要重用此人,可惜后来见到了那晏七郎本人,与他一番面谈后,朕那颗激动不已的心,又冷却失望下来,只因他与朕所想实在相去甚远,出自贵族高门的他,仍是摆脱不了一身世家子弟的桎梏,朕想,他不是朕要找的人。”
“可朕哪知当年的试卷早就偷梁换柱,原来冥冥之中,朕要找的人,根本就不是那晏七郎,而是你!”
那个随岁月浮沉,无论变换何种面貌,以何种身份出现,俱一眼便得他心,令他赏识万分的骆生。
梁帝感慨万千:“命运实在是妙不可言,原来朕与骆郎间的君臣之缘,一早便已注定,兜兜转转一大圈后,骆郎还是要来到朕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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