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隐约间仿佛听到有生旦净丑吊嗓音似的怪声嘈嘈切切齐入耳帘,在朦胧夜色中犹显的鬼气森然。
“荒山野岭的,哪来的戏班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轩心头惊异,悄悄起身探出窝棚,借着月华定睛瞧去。
只见林中有三五十道身影结成长龙,吱吱呀呀的杀将而来。
敲木鱼的禅僧,持幡子的道人,丈夫妇人,优伶俳优。
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影伴着锣鼓弦乐,西皮二黄的戏腔,好似那灯戏中的驴皮剪影活了过来,忽明忽暗穿行在林间瘴雾之中。
待到行至燕猎户先前设伏的那片荒草中,鼓乐歌舞声蓦地齐齐而止。
一群人影悄然杵在荒草之中,活像被抽走了牵丝的皮影,仿佛只消一阵旋风就能将他们吹成团团瘴气一样。
顾轩缩进窝棚,轻推几下将睡梦中的两人唤醒。
顾谨修和猎户几时见过这般诡诞阴森的场景,探头一瞧吓得四肢泛软,那层蒙住眼皮的困意瞬间就被惊到了九霄云外。
崖下忽起山风,将一阵夜枭般难听的哭嚎声送入窝棚:
“那两个贼子杀了禅师还没捉住,现在又有人来要害咋们的将军。”
俄顷,山林中响起一片哀嚎:
“他们杀了禅师,又要来害将军。”
一时间山崖吓哀嚎遍野,众身影如丧考妣,尖啸声惊的山中飞鸟扑空,雉兔胫走。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几声飞矢破空声响起,林间哀嚎戛然而止。
燕猎户一拍脑门,颓然道:
“坏了,恐是有人触了弓弩,别叫某家再屈吃那一场人命官司。”
说着就要冲出窝棚,查看中箭者伤的如何。
顾轩一把将他拽住,低声道:
“燕大哥莫急,若真是人中了那子母连弩,怎会半点吃痛叫喊都无,稍后片刻再去也不迟。”
燕猎户在山中行猎多年,经他一提瞬间反应过来,顿觉后背丝丝发冷,也不敢再独自下山。
几人就着窝棚遮掩匍匐而出,不多时崖顶端便露出三个胖瘦不一的大脑袋。
“飕!”
三人刚爬至崖顶,又是几声弩弦被击发的破空声响起。
这会儿占着高处视野开阔,顾轩总算看清了崖下情景。
只见一排排弩箭破空而出钉在周遭树干上,那些怪影接连触发了几处铁夹弩机却毫发无伤,直至清空了草中所有机关又悄然湮没在瘴气中。
顾谨修和猎户两人瞧着崖下人影全部消散,沉寂良久方才寻回了胆气,朝着一旁的顾轩颤声道:
“怎回事,那都是些什么人?”
“人?”
顾轩摸出腰间葫芦喝了一口,瞧着不知何时泛起的山雾,笑道:
“那可不是人,一些被虎妖吃掉后化成伥鬼的幽魂夜间跑出来给主子探路清障而已,算不得什么凶煞恶鬼。”
…………
经历这番惊扰后三人也顾不上继续歇息,回到窝棚细细合计一番,觉得既然打发伥鬼前来探路,后夜时分必会有那大虫在此经过。
商议过后三人便趁着夜色又摸回了崖下草地,将先前伥鬼们击发的机弩弓弦,套索兽夹全都重新装好。
刚登上崖来,须臾之间就有一对幽火似的瞳孔低吼着飘进草地,竟又是一只碧目凿齿,吊睛白额的斑纹大虫。
这一前一后不过才打个盹的功夫,三人好险才赶在了大虫前面。
那虎妖可能是平日间有一众伥鬼开道,在这山林中横行惯了,腰脊起伏间浑然不觉,直直晃进燕猎户为它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山风伴着虎啸悄然又至,躲在窝棚里的几人心尖仿佛也在随着那虎妖的步伐一起跳动。
一丈,三尺,寸许……
“啪!”
伴着一声闷响,虎妖那蒲扇似的蹄掌终于踩进一条捕兽夹中。
痛苦的怒啸声瞬间响彻山林,直震的群山为之一抖,豺虫飞鸟顿时都失了鸣叫声。
真可谓是吼声震山岳,煞气凛苍穹。
窝棚中三人心神发颤,暗暗感慨不愧为山野之君,一吼间竟有如此威势。
山崖下,那虎妖接连踩了数条捕兽铁夹,欲跑不能,想甩不掉,吃痛间胡乱在草中扑腾,只至一头扎在那张硕大的子母连弩身前。
三人只听得弩机触发后‘砰’的一声脆响,数只箭矢便闪着冷光应弦而发,尽数没入了那虎妖肚皮之中。
虎妖顿时被剧痛激出了凶性,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狂啸后纵身跃起,想要攀到一旁的树干上去躲避箭矢。
谁料行至半空,刚好又被树下子弩射出的铁矢直直穿心而过钉在了树上。
燕猎户这张子母连机弩的弓弦弓臂皆以秘法炮制而成,铺绞在地之时,箭势比起那些攻城所用的床弩都过之不及。
外加用的又是通体铁矢,近距离触发之下,虎妖整个腹腔都被箭头剖出个鱼嘴似的豁口来。
只见半空中肠,肝,脾,肺下饺子般洒落一地。
那虎妖兀自攀在树干上呜咽几声,终是无力再持,钢爪松开后丈余长的身子轰然跌落于地,抽搐几下就此没了动静。
顾谨修瞧见那子母连机弩竟有如此威势,蹲在窝棚外刚要喝彩,却被顾轩回头一张符纸拍在了额头之上,嘴巴呜呜哇哇的空张着却不见半点声音。
一把扯下符纸刚要同那牛鼻子理论,却又被眼疾手快的燕猎户给捂住嘴巴按进了窝棚里,低声道:
“别出声,那群鬼东西又杀回来了!”
果然,猎户话音才落,先前那群伥鬼又敲着锣鼓,折回了崖底草埔之中。
一鬼瞧见地上状貌凄惨的虎尸后悲痛欲绝,趴在它声上哭喊道:
“禅师才被填到了井底,谁人又害了我家将军?”
俄顷,众鬼夜枭般的哀嚎声又在山林间响彻:
“禅师填了井底,谁人又杀将军……”
一时间山崖下真可谓是狼嚎鬼哭,雾惨云昏,生生化做了一片幽冥鬼蜮的景象。
顾谨修蹲在窝棚中听的凉气上涌,只觉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而起,冷汗刷的一下全冒了出来。
待到心中恐惧积攒到了极致,反倒凭空生出几分恼火来。
鬼使神差下他竟窜出了窝棚,指着崖下群鬼怒目而视,喝斥道:
“一群入娘的下贱鬼进了虎口尚不自知,枉费乃公顶风冒雨为你等报了血仇,不说感谢也就罢了,反倒守着那虎妖恸哭是何道理!。”
常言道鬼遇恶人也要先惧三分,崖下群鬼被他一番痛斥辱骂惊的微微一滞,竟连漫天的哭嚎声都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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