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燕大哥还怕那正阳县令漫天过海,抵赖赏银不成?”
燕猎户卸下身上的弓弩,寻些吃食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笑骂道:
“郎君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举子,哪晓得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在县衙里讨口吃食有多少艰难。”
顾谨修放下手中的书籍,俄而长叹一声:
“九州各地硝烟四起,攻伐不断,可叹这兴亡更迭还不是苦了天下百姓,如果有朝一日我能主持中枢,必定学那郭令君挽狂澜于既倒寰清宇内,还众生一个清白世道!”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燕猎户听他说的慷慨也忍不住热血激昂,猛张飞似的壮汉居然张口吟起诗来。
说着端起一个茶盏塞给他,高声道:
“郎君好志向,若真有那么一日,燕某定当在军前效鞍马之劳,今日权且以茶代酒,你我尽饮此盏!”
两人说道激愤处开始义气风发指点江山,唾沫星子飞溅中连店家端来了饭食都没发觉。
恰逢顾轩在摊贩处沽酒回来。
他接过店家手中的吃食默默放下,并没有去打扰正在互诉衷肠的两人。
虽然他的思维习惯大部分还停留在现代人的基础上,无法与这两人的志向产生共情。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顾谨修、燕猎户这类心怀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志士文人没有高山仰止之意。
无他,虽身不能至,然心向往矣。
顾轩也不忙着用饭,等到两人淋漓痛斥了一番比如朝局腐朽,民生凋敝之类的言语,才跟燕猎户询问道:
“先前瞧见衙役又在张榜布告,不知正阳县官府又有什么见谕?”
燕猎户夹了几口吃食,悠悠感慨道:
“现今世道纲常崩坏,妖鬼横行,这不城南的汪员外家刚屈死了新婚儿媳。”
“这几日又连着出了两起命案,街坊都说是那汪韩氏死的惨烈闹的祟,如今汪家正张榜请人驱邪消灾了。”
顾轩愕然,他虽已适应了这个命如草芥的封建时代,可乍然听到这种惨事也难免生出几分怵惕恻隐来。
“那汪韩氏真是可怜啊,听说是在新婚夜后自己吊死的。”
几人正说着话,恰逢店家前来添些饼馍,顺势接过话茬:
“那汪家也是心狠,万贯的家财就打了口剥皮棺材将人草草埋了了事,当天便举家躲到了乡下,要是心里没鬼又怎会这般行径。”
临桌一位跟店家相熟的食客听的连连点头,转过身来为几人解惑,悲悯道:
“客官有所不知,前儿个韩家棺材铺的大学徒和汪家老二一并叫人给掏走心肝,现在闹的人心惶惶的,街坊都说是那汪韩氏的鬼魂前来寻仇杀人。”
那店家倒像是个不怕事大的,瞧见顾轩身着道袍,就着添茶的空挡笑道:
“听说那汪员外死了个儿子后害怕自家绝户才出银钱请官府张了黄榜,小真人若是有把握,这份驱邪的营生倒也接得!”
顾轩也不应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是新婚之夜屈死的鬼魂闹祟,必定在怨念蒙蔽下凶煞无比。
他不是那急公好义的宋公明,虽说通过图鉴册子掌握了些符箓道术,可也并不想去掺和这些朱门富户家里的倒灶烂事。
接连月余风餐露宿,如今他只想找个歇脚的地方,酒足饭饱后倒头睡他个昏天地暗。
至于前几日在燕支山里冒险救下顾谨修和燕猎户二人。
一来是他虽没那普渡世人的宏愿,却也不是见死不救的冷血之徒。
二来玄门中人财法侣地中当属财字打头。
如今他手中的符纸法器都已所剩无己,确实需要捕杀虎妖的这笔银钱去购置一些物件。
可那汪家听来纯属是自己造下的孽债,这种腥臊事给再多银钱他也不想沾染。
顾轩也没多想,结过账后正要带着两人进城,远远的就看到黑压压一片百姓从城廓那边涌了过来。
“顾兄,他们这是做甚?”
顾轩见顾谨修指了指他身上的绯袍鱼冠不说话,燕崇风也结结巴巴的,心头当即涌上股不妙的感觉来。
“小真人,这些百姓,他们,他们……”
燕崇风刚要解释,茶棚摊子边突然乌泱泱围过来一群县民。
“小真人,活神仙!”
“救救我们县的百姓吧……”
“救救我们吧小真人,以前晚上还能买些烧饼添个进项,现在夜夜宵禁,这么下去可怎么了得…”
“是啊,我加那口子就整个半夜挑金汁子的营生,见天的米缸就要空了,家里还有两娃,小真人您是玄门高士,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顾轩看了看茶棚周遭围过来那群不停同他作揖甚至下跪的县民,以及好几个躲在父母身后怯生生瞧着他的孩童。
刚涌上心头的那点气性也不由甩去了九霄云外。
他蹲下身子,将一块薄饼掰开后分给几个幼童,捏了捏他们的小脸后扶起那些下跪的身影,笑着说道:
“驱邪降妖本就是道士该做的,各位乡邻切莫行此大礼,小道进城后一定去闹祟的地方瞧瞧。”
只是刚打发走千恩万谢的县民,刚才强撑起的那点豪情瞬时就跨了下来。
顾轩看着手中那张皱巴巴的黄纸一脸的苦逼,指着自己骂骂咧咧,恨不得来上一个大嘴巴子:
“你是道士咋了,又不会飞天遁地,又不会架海骑鲸,你说你装这逼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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