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奴庭
荒草丛生,潮湿的霉味挥之不去。
此乃羁押宫奴之地,鞭笞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领班太监高举马鞭,劈头盖脸朝一个犯人打下,骂道:“不要以为你还是那威风凛凛的烬风军前锋,擦亮狗眼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罪太子早在五年前便死了,你们烬风军就是座下狗,收押为奴的滋味可还好受?白、将、军!”
白姓犯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目光炯炯,无声回应领班太监的那句“座下狗”。
烬风军乃大祁北御羌狄的一道墙,是万千将士用血肉铸造的铜墙铁壁。
他们马革裹尸,血浴沙场,他们是百战未死的将军,是十年而归的壮士,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尖刀。
现在这把对准敌人的尖刀却在朝夕之间,折断在自己人手中。
“嘿!还敢瞪我!”
领班太监被他看得极为不自在,说话间又扬起马鞭准备劈下。
路骁霆便在这时出了声:“公公受累,何必跟这罪人计较一二?”
领班太监转身看见来人,立时低眉顺眼,很是委屈,细声道:“上元节在即,皇上祭天需乘龙船出行,这些个奴才偷懒,三日了,竟还交不出龙骨。龙骨乃是一条龙船最紧要的部分——”
路骁霆打断了领班太监的话:“此人交予我来责罚,公公可放心。”
“是,是。”领班太监顿时喜笑颜开,“奴婢这就退下。”
路骁霆乃锦衣卫中出了名的狠戾角色,宫中犯人宁可自杀,都不愿落入他的手中。
此刻,他望着领班太监的背影,问道:“恨吗?”
说着,转过身,蝎子般的伤疤覆着半张脸,却挡不住五官的俊朗。
四下无人,白姓犯人紧闭双唇,不屑与他言语。
路骁霆感知他的态度,握紧了绣春刀:“烬风军乃是护国之栋梁,是英雄。”
那犯人闻言,有些怔忡,双唇微颤,抬手抹了一把湿润的脸颊。
路骁霆上前一步,与那犯人并肩,低声道:“白将军,你们所造龙骨不必完整送入宫中。”
*
上元夜
满宫火树银花,明亮如白昼。
龙船之上亦挂满花灯。
明仁帝携皇后共游龙船。
“又是一年了。”
皇后望着灯火,感慨万千。
她乃祁烬生母,居于慈元宫。
祁烬自戕于昭狱后,一夜青丝染白。
自此,慈元宫中夜夜燃灯,皇后潜心礼佛,不再过问世事。
“尤记得许多年前,朕不过一介闲散王爷,皇后还只是王府中的小丫鬟,再后来便有了烬儿。那时多快活。”明仁帝坠入回忆,“内阁一纸文书将朕接入宫里,朝夕之间,闲散王做了皇帝,小丫鬟做了皇后。”
明仁帝身着莽纱道袍,留着美髯,终日修道,练得身形似鹤形。
说话间,太安宫宫女南枝踏着碎步而来,堆漆泥金托盘中盛着一只散着热气的碧玉碗。
南枝恭敬出声:“子时到,请娘娘用药。”
从太安宫里出来的药,一送,便是二十年。
以往这碗汤药都是送往皇后宫中,今夜偏要当着明仁帝的面要皇后喝下。
原因么?
只因祁溶关押昭狱一事,司礼监坚持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批红。
太后有敲打皇上的意思。
皇后伸手端碗,那手瘦可见骨。
明仁帝亦伸手,按在皇后手腕上,皱眉道:“今日乃上元佳节,皇后身体自有朕来照顾,不劳太安宫费心。”
南枝不走,埋头将托盘举得更高:“娘娘旧疾在身,太后甚是牵挂,特地嘱咐奴婢要看着娘娘将汤药喝得一滴不剩,方才安心。”
太后撑着腰呢。
南枝的脊背是直的。
说话间,龙船已行至湖心。
两方正僵持,夜色之中,只听见轰然巨响,龙船沉了!
太监宫女登时在岸上乱作一团,侍卫纷纷跳入水中救驾。
“来人,快来人,保护皇上——”
待人捞起,已是后半夜。
卧龙殿外
朝臣跪了一片,哭声四起,太医围了个里外三层。
龙船遇水而沉,矛头直指工部。
天寒地冻,工部尚书姬元膺抬手擦着汗,面色惨白。
司礼监秉笔太监崔维顺径直走到内阁首辅姬荀面前,低声说:“皇上由太医照顾着,宫内有太后主事,阁老回去歇着吧。”
姬荀时年七十九岁,两鬓斑白,身体虽硬朗,却也冻得声音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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