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动刀,它动嘴,拼个鱼死网破,大家索性都不要活了。”
那人在明灭灯火里勾唇而笑。
祁溶认出了来者是江锁,将她按在墙上,匕首仍一动不动地架在她的脖子上。
他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江锁漫不经心一笑:“阴曹地府。”
祁溶很高,影子整个盖在了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好生回话!”
祁溶将匕首逼得更近,惹得金蛇惑心爬上了他的脖颈,顷刻之间,毒牙便能刺破他的皮肤。
江锁抬头望向祁溶,不紧不慢地说:“再不松手,东宫太子与东厂厂公便将双双毙命于地道,死相怪异,纠缠不清。咱家人贱位卑,不足为道,可太子殿下身为天潢贵胄,执意要为日后史书添上这么一笔吗?”
她长得好生乖巧,黑曜石一般的双眸中似没沾染过丁点欲·望。
祁溶犹疑片刻,将短匕收入鞘中。
江锁拍了拍被压皱的莽服,问道:“东宫住着可还习惯,太子殿下?”
她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这时,祁溶才发现,地道侧旁摆放着桌案、坐垫,还有落满灰尘的茶具。
祁溶皱眉讽刺:“卧榻之侧竟藏有一条暗道,你猜本宫习不习惯?”
他端坐于坐垫上,白氅裹身,自有朗月清风般的气质,似暗道里的一道白光。
“你究竟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今日救我,所图何事?”他问。
江锁展颜一笑:“殿下竟猜到是我救你。不简单。”
此话并非恭维。
江锁自以为筹谋得天衣无缝,却被祁溶看出了破绽。
“自大皇兄去世后,父皇早有立储之心,却因顾忌太安宫,故而迟迟未动。若非危及自身,他定然下不了这番决心。”
祁溶顿了顿,继续道:“本宫被押入昭狱,隔天龙舟便翻了,这绝非意外。上元节一应筹备皆由工部督造,内阁与太安宫不会蠢到要上杆子自投罗网,那便排除了他们的嫌疑。再者,章昭仪尚未诞下皇子,他们不急在这一时。那么能在龙舟上动手脚,且有本事暗通司礼监者,便只有东厂了。江公公好大的手笔。”
江锁看着祁溶,状似认真地说:“见面礼而已。殿下不必客气。”说完,便埋头擦拭茶具。
祁溶继续问:“姬党把持朝政二十年,先太子一死,姬家几乎一手遮天。你费尽心思救我于昭狱,助我入主东宫,直冲姬党而去。这是帝王权术。告诉我,你师从何人?”
江锁将两个茶杯放在蛇头与蛇尾处,边玩,边慢慢说:“帝王权术旨在制衡,如今宫中虎狼环伺,东宫独木难支,若殿下没有助力,不日便会成为下一个祁烬。何来‘制衡’之说?”
“你既知东宫处境,那今日为何救我?”
“我东厂正得盛宠,三皇子一旦坠地,咱家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没有救人的理由,对吗?”
江锁说着,点了点金蛇惑心的脑袋,继续说:“可是跳出朝局纵观天下,我大祁北有羌狄威胁,东有倭寇进犯,如今国库空虚,入不敷出。一条上元节龙舟竟能花费白银一百万两。这看似荣华的太平盛世早就危如累卵。若此时我爬得越高,覆灭之时我便摔得越惨。”
祁溶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问道:“你不怕我身居高位之时,兔死狗烹?”
江锁含笑说:“我有本事攀附太安宫,有本事助你入主东宫,那便也有自保的本事。我只想做个好人呐,太子殿下。”
祁溶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问:“我如何信你?”
“你没有选择,我的太子殿下。如今朝中无非三股势力,以太安宫为强助的内阁,以卧龙殿为依附的司礼监,以及东厂。内阁已磨为利刃,皇上安弱守雌,而东厂,现下就在殿下面前。”
江锁放下腿,也学着祁溶的姿势端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江锁的手段,祁溶早有耳闻。
五年前先太子、姜太傅覆灭,朝中掀起整肃之风,户部尚书秦粟、兵部尚书程继烈先后入狱。
朝中关系盘根错节,不论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还是东厂,都未敢轻举妄动。
太安宫三番催促尽早结案,却迟迟未有动静。
时任东厂百户的江锁从重重卷宗之中找出秦程二人乃是姜党余孽的罪证,坐实罪名。
行刑之时,江锁更是别出心裁。
户部尚书秦粟在昭狱里吃饭,被撑死的。
兵部尚书程继烈缚于马后,被拖死的。
姬荀入昭狱查验他们尸体时,眼里都生了蛆虫。
江锁笑称他们死得其所,也成了东厂里盛传的佳话。
祁溶抿唇,摸不透眼前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的眼神纯良,稚气的脸上写满无辜。
陷害忠良、臭名昭著、劣迹斑斑的东厂厂公,竟然要做个好人?
“殿下的时间不多,还是快些考虑的好。”
江锁站起了身,拍拍灰,转身朝地道的另一头走去。
末了,她忽然转头,笑道:“殿下,你好香啊。”
祁溶:“……”
他刚洗了澡,长发还湿着,水洗过的容颜清冽俊美,新换的衣服上有合欢花的香味。
那是姜晚晴最爱的花。
姜太傅为讨爱女欢喜,种得满院都是。
“不知廉耻!”
祁溶反应过来,喝了一句,拂袖,转身而去。
近侍风逸在门外守了几个时辰,见宫内未有动静,便进屋内查看。
正巧撞见祁溶裹着白氅,湿漉漉地从东南角走来,大惊道:“殿下耳根为何红成这样?那沐浴的池水这么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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