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照亮了来者的脸庞。
那是一张老如枯木的脸,白须齐整,银发高束。
黑袍之下是当朝首辅的暗红绣莽常服。
是姬荀。
“姬大人……”
姬玉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抬头间只觉天旋地转。
她累极了,一路上担惊受怕,一颗悬着的心短暂地落了地。
她双手将三皇子捧给姬荀,再回身抱紧了长剑。
再后来,她便睡了过去。
梦太长。
青辕马车翻山越岭,穿过了玉雷山,朝着太安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再次睁眼时,姬玉遥躺在自己的寝宫里。
她睡得很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祁都城楼之下,她静静伫立,楼苍兰策马迎风朝她走来,马受了惊,扬蹄嘶鸣,吓得她退后一步。二人目光相遇。春风拂面,吹得人心头发痒。
可是啊,白马少年没有翻身下马,朝着远方,愈奔愈远。
佛香淡雅,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的粗布麻衣也被宫女换去,换成了轻软温和的蚕丝里衣。
此情此景像是发生在她嫁人之前,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她还是深爱祁溶的傻姑娘,上辈子她的手上没有沾血,上辈子她还是一只快活的宫中富贵鸟。
她坐起了身。
宫中侍女们望风而动,为她洁面上妆,浴手更衣,佩戴首饰。
她对着铜镜自赏。
这张娇艳的容颜似乎并没有因为风雨的吹打而变了样子,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容颜之下的那颗心却早已面目全非。
她牵唇而笑。
宫娥们未看懂这个笑,以为是郡主对头上的珠宝首饰心生欢喜,也跟着傻傻地笑。
姬玉遥走出寝宫,身着一袭锦袍,正红重锦,裙摆处绣着金线牡丹花,富贵雍容,袍角点尘不染地掠过寝宫门槛。
“你们且在殿外候着,我与太后有体己话儿要讲。”
姬玉遥下巴微扬,向宫娥和太监们吩咐道。
跨入太安宫正殿,一股更加浓郁的佛香扑面而来,将姬玉遥拽回了儿时。
“老佛爷……”
姬玉遥两眼含泪地唤着。
太安宫甚大。
姬玉遥娇柔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寝殿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姬玉遥忙追了过去。
“玉遥给老佛爷请安!”
姬玉遥端正跪在凤榻之下,郑重行礼。
裙摆洒落台阶,像一朵开得正艳的红牡丹。
太后半坐着身子,银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未戴凤簪,未施脂粉。
死气既然盖不住,那索性就不要盖了。
太后颤颤伸手:“囡囡啊……”
姬玉遥依然跪着,慌忙移动双膝,去接太后而手。
那是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一双被病痛折磨的手。
指甲似蒙了一层灰,像极了太后那双雾蒙蒙的眸子。
姬玉遥流下两行泪,娇唇翳动:“老佛爷……”
“哀家对你不住……对不住……”
太后声音嘶哑,病痛已折磨得她发声困难。
“都过去了。”
姬玉遥抹了把泪,柔声说:“都过去了,此番玉遥便待在太安宫里哪儿也不去,只将老佛爷将养好,便是无量功德。”
太后看着眼前的玉人,心头万般感慨。
当年她派出锦衣卫,灭她全族,不过是将她当成一枚棋子将养,行棋落子之时,半分眷恋也未曾有过。
她擢升姬玉遥为长亭郡主,远嫁平州楼苍兰,为的就是用婚约牵制炽炼军日益扩张的兵权。
狼毫山之劫,太后本以为姬玉遥会活不下去,只道棋子已废,却没想到她竟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太安宫里,还带回了三皇子。
“卧龙殿势力渐盛,全在内阁意料之外。此番你回祁都,便安心在太安宫住下,哀家自当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太后的手覆在姬玉遥的手上,叮嘱道。
这句话里有情分在,人至暮年,总是对自己的后辈有些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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