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人类从火星上发现了某种穿着钢铁的猫或者狗,但仅有一例孤样,会怎么想?
李明都不甚了解,不过他想现在的自己可能是被当做了珍惜而特异的动物,或者某种神秘的外星人所残留的实验品。
地球车并不惧怕他,更像是发现了某种珍惜动物,光照了他很久,直到他自己无法忍受这种光照落荒而逃,地球车才重新开动履带,吊在李明都的身后,始终距离一公里有余。
它像是个无人机。
如果里面没有个东西在操控它,李明都疑心它具有某种人工智能。
以火星为例,光从火星到地球依据它们的相对位置要走数分钟到近半小时不等。把情报发回去,再把决策发过来,时间直接翻一倍,那就是最少一小时的延迟。
火星和金星是离地球最近的行星。不论地球车来自哪个行星,远程操控的延迟与干扰已经超过了它的降落与勘探所展现出来的工业科技水平。
但如果它对于李明都能做出的即时反应不是人为操控的,那么应该就是某种人工智能,一种被预先设计好的复杂智慧。
也存在第三个折中的可能,那就是……它的操控者存在于地球轨道上的卫星群中。不过既然亲身到了异星的头顶,难道还不愿意从异星的上方下降,亲自体验一个未知的人间吗?
结果次日清晨,李明都从他的洞里爬出来时,天空中飘下来几朵降落伞。反推火箭在空中留下了长长的云迹。
地球车就在离他暂居洞穴两公里外的地方,翘首盼望。
李明都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这外星人“地球探险计划”的第二阶段。这个第二阶段可能是发射更多的地球车,来扩大他们的搜寻范围,也可能做得更恢弘些,是让无人机搭设它们的临时平台,从而让无人机能够返回天上。
但带个人上去显然是不现实的,这显然不是这种太空探索工程仓促间就可以决定的范畴。再不济,李明都可以往地里钻,他也不怕。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与他的想象一个都不符合。
他看到地球车远远地向他的望月洞扔了两个火柴盒似的铁东西过来。这火柴盒似的东西,在地上翻滚了一两下。李明都抱头蹲防,躲进了洞穴的深处。
许久,火柴盒没有异响。
他好奇地抬头,向上爬到了望月洞里,发现盒子一动也没有动,倒是望月洞里吹进的风雪有融化的迹象。
干净的雪水,沿着岩石汩汩地流淌着。
洞里的温度因为那火柴盒似的东西升高了,发热的空气,向洞顶升去,形成了对流。越靠近火柴盒就越温暖,他忍不住蹲身伸手,捏了捏火柴盒。
火柴盒并不滚烫,它是温暖的,它在均匀地放热,它有点像是暖水袋,又像是火炕上热乎乎的砖。
他静静地坐在火柴盒的边上,像是有木炭以后的人类坐在火堆的旁边,又像是冬天里不愿运动的大狗,懒洋洋地躺在暖气边上一动不动了。
身体渐渐暖和的感觉是数个月来未曾有过的惬意。直到了冰冷的太阳落到了地平线的另一头,寒冷的夜晚里,火柴盒也在持续放热。
他荡漾在这种不可置疑的幸福感中,第一次在这冰冷的雪球上感受到了他丧失已久的安逸。
直到了长夜将尽、天边微曙,流水重新凝结为冰雪,陡然袭来的寒意重新攫紧了李明都的身心。
他睁开眼睛,痛苦地摸了摸火柴盒。
火柴盒冷得像块冰。
美好的时间结束了。
接下来,就又是那往地里钻,索求地热与火山热的艰难的保温的生活了。
但就在这时,地球车又出现在距离洞口十几米的位置边上。探照的光束射进了洞内,明晃晃地照亮了李明都的身体。
李明都看到它远远抛来了一条长长的线,线的顶端是一个气球似的东西。
“什么意思?”
他不理解。但看到那气球似的东西,落到地上后,被压了压,发出一声哇的声响,就像尖叫鸡那种橡胶玩具。
发声的同时,地球车扔来了一个火柴盒。
火柴盒的放热重新上升了山洞内部的温度,侵入其间的冰雪再度融为清澈的流水,濡湿了山洞的边缘。
寒冷重新消失了。
他蹲在火柴盒的边缘,想了好久,从更深处的地方取出了他曾经做成的碗,碗里装了雪。他把碗放在火柴盒上。
只一会儿,雪融成水,混着金属杂质的水在金属碗中沸腾起来,再一会儿就是冒出蒸汽扑向了天顶。
他捧起这金属碗,打开头盔,张开很久没用过的人的嘴和那青紫色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热水。热水很烫,但他已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了下去。温度流过整个口腔,直窜进他的肚子里,然后灼烧似的炸开,从身体的中央发腾起来,让他的胃暖洋洋的,背脊更是舒服得发痒。
他喝热水喝呛住了,咳嗽了好几下。
等坐定以后抬头侧目洞外,硕大的明月悬在空中。而地球车正在明晃晃的雪原上,射出一束笔直的像是夜间灯塔般的光。
第二天中午,新抛来的火柴盒用完了。
但地球车却没有到来洞穴附近再送那火柴盒似的东西。
重新体会到温暖生活的李明都几乎难以忍受,他不自觉地看向了那气球似的连着线的玩意儿,凭着一种动物敏锐的直觉上前,捏了捏那个气球。
气球发出一声闷响。某种信号传递给了地球车。洞外,传来了履带辗轧雪原的细响。不足两分钟,一个新的火柴盒扔进了洞内。
第三天同样如此。
李明都开始意识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游戏了。
就像人类驯服动物一样,这是文明世界对动物的试探。地球车很显然从李明都昼出夜伏的行动规律中想到了他并不喜欢寒冷。
这让他作为文明人的自尊难以忍受。
“但是……”
李明都安逸地坐在火柴盒的边上,像夏日午后趴在窗台上懒洋洋的猫咪。他想起了时晴第一次见面时曾告诉他的那些他暴露后最坏不过的结果。
“算了,足够了。”
然而这种斯金纳箱式的游戏在他“学习完成”之后,即进入了第二阶段。
大约是第七天的傍晚,洞口的地球车没有直接扔下火柴盒,而是牵着今日的火柴盒往外面去。没走多远,它把火柴盒扔到了一个地洞里。
李明都跟着地球车,捡起了那掉进地洞的火柴盒。他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样的游戏,但他决定。
地球车没有异动,往远处走去。
他也不管,径直跟在地球车的后头。
发暖的火柴盒被他像珍宝一样抱在胸口。滚滚融化的脏雪流过他的脚尖,逐渐丰起的大气吹着扑面寒冷的轻风。
年轻的太阳高悬在这古老的地球上,凝视着两行不同生物的履迹通往了地球车第一次降落的地方。
而地球车最初的降落地点,如今已是集装箱式的一大块,做成了它临时的栖身之所。地球车比李明都高,在两到三米之间,而这个“集装箱”比地球车高一倍,约是两层楼房,占地面积,约是地球车的十倍朝上。
地球车开进“集装箱”内,李明都思忖片刻,跟着走进,地球车没有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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