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看得出来你对头像的骨骼结构、块面形体已经有了自己的认识,这幅素描人物头像的整体观感比上一幅进步了很多。”
丁颜指着面前的一幅素描画,对身旁站着的一名十八九岁、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少女道:“不过这里还要注意,颧骨的处理写实不够,有点概念化了,这是笔法和经验的问题,平时注意要多观察多练习。”
“喏,还有这里,虽然是侧颜,但依然要提前画中线。鼻子有点倾斜,不对称,记得画一条辅助线很重要,不能凭感觉。”
黄裙少女认真倾听,不时点头。
说到这里,丁颜站起来,拿下固定在画板上的这张素描画,一边卷起来,一边说道:“李珊,不管怎样,这幅作品是你目前来说画得最好的一幅。过了这个夏天就要去读大学了,你拿回家好好保存吧。”
“谢谢丁老师!”少女李珊一脸笑容。
此时丁颜又拿过一个画筒,将这幅卷好的画装了进去,盖上画筒盖子,这才递给李珊。
李珊从兜里拿出一千块钱:“丁老师,今天月末,是我这个月的最后一节课,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下个月学费。”
丁颜摆了摆手,微笑道:“正好要告诉你,我不准备再做绘画培训了。”
“为什么?”李珊一手捏着钱,一手拿着画筒,诧异的盯着丁颜。
丁颜道:“不止是不做培训,这间工作室……我也准备关了。”
“啊?!”李珊顿时呆住。
丁颜此时拿过两个画筒,里面装着他之前画的两幅油画作品,递给李珊道:“这里是你当初刚到我这里时最喜欢的《孤寂背影》以及《蓝色的海平面》,老师把它们送给你作纪念。”
李珊怔怔地接过画,看着丁颜脸上的笑容。
在她看来,这个笑容很牵强,透出一抹无奈,她知道丁颜非常喜欢绘画,不可能就这么突然主动的关闭工作室。
而其中原因她大概知道,最开始丁颜同时教导包括自己在内的六名学生,后来六个人走了一个,再后来又走了两个,上个月月底时,再次有两个学生相继退出,只剩下自己一人。
而在此期间一直没有新学生加入,在这段时间李珊也注意到,丁老师的画作同样很少卖出去。
据离开的同学说,不是丁颜画的不好,而是太好了。
有人评价他的触笔细腻,但画风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感,平时路人买画都是奔着养眼、观赏后心情舒适或者有格调有品位去的,但丁颜的画多为冷色系,看久了之后让人有种太过真实的压抑和不适感。
不过李珊却不这么认为,她感觉丁颜的画很美,完美诠释了一个人孤独的心境。
李珊听以前退学的同学提起过,说是丁老师的父亲很久以前就离奇失踪,生死未卜,丁老师在开工作室的同时一直寻找未果,这或许也是他关闭工作室的其中一个原因。
毕竟心中时刻有牵挂,对画画这种需要全身心投入的工作或多或少都会有影响。
把自己最喜爱的《孤寂背影》和《蓝色的海平面》两幅油画抱在怀里,李珊心怀感激,欲言又止。
丁颜却是呵呵一笑,叮嘱她把本来要交给自己的学费放好,在天黑之前赶紧回家。
看着李珊在街边不远处上了公交车,直至公交车驶离之前都还在回头看自己,丁颜轻轻叹了口气,面色很快恢复平静。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六点半,他随即拉下了工作室的卷闸门。
一年前父亲失踪时,丁颜刚刚从美院毕业。
父亲丁成圭也是画画的,不过不一样的是,他是一名遗像画师,也就是专为死人画遗像。
早些年这门生意还不错,只是如今随着时代变化,手画遗像已经基本被遗照取代。
丁颜虽然和父亲一样选择画画为职业,但意识到遗像画师行业的衰败,加上自己的兴趣原因,他并没有选择走画遗像这条路。
家中老人以及母亲都去世得早,丁颜一直由父亲独自带大,父亲性格较为孤僻,也没有再婚。
父亲失踪后,不管是警方、电视台、报纸寻人启事、远房亲戚、朋友等等所有能够想到的寻人方法,丁颜都已经用尽,但父亲依旧毫无消息。
随后他用父亲银行账户上留下的八万块钱将遗像画馆重新装修了一下,改成了现如今的工作室。
而当前这间工作室已经经营不下去了。
曾经他把画画营生想得过于天真,直到自己努力打拼了一年,这才明白父亲只靠画遗像将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不易。
这工作室并不大,只有15平米,后面仍旧是两间小卧室,一间是父亲的,一间则是自己的,卧室的面积都是12平米左右。
丁颜准备把这里租出去,自己则拿着这笔算是固定收入的租金,背着画板去远行,走过父亲曾到过的大小城市,或许能够得到一些他的消息。
丁颜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会死,除非自己亲眼看见他的尸体。
关上卷闸门后,回到卧室,将所有要带走的衣物画具等东西打包到旅行箱里,随后来到父亲的小卧室中,默默地收拾他的物品。
因为是画遗像的,所以父亲实际上留下的画作并不多,试想谁会因为个人喜好而留下一个素不相识的逝者的画像在卧室里呢?
丁颜在父亲的床上盖了一层老旧的大床单,避免自己外出这段时间长久积灰,待会儿他还要将自己那边卧室的东西移过来。而父亲的卧室则不对外出租,专门用来放父子俩的物品。
不多时,他在父亲床下找到了一些剩余的调色油和颜料等物,或许是时间太久了,这些东西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古怪气味。
丁颜本想直接丢掉的,但想起这是父亲留下的东西,所以暂时没有动。
他很快又找出了父亲的自画像以及一幅风景画,这两幅画都已经被用画框裱了起来,如果要好好保存的话,可以用两层牛皮纸将画框整个包裹起来防尘。
丁颜凝视了一会儿父亲的自画像,越看心里越是压抑,他总感觉这幅画现在与遗像没什么区别。
搞不懂父亲这种专画遗像的画师,为什么会心血来潮给自己画一幅自画像?都不用忌讳这些的吗?
因为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要传承父亲给人画遗像的衣钵,所以丁颜自然也从不关注这个行业有哪些忌讳,不过现在一回忆,好像父亲以前画遗像时也没有忌讳什么。
这其中也不乏有过近距离给逝者画像的情况,按照父亲的话说,只要对逝者保持一颗尊重和敬畏的心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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