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庆坤最后两个字“快走”刚出口,耳边传来异样的声音,他一惊,迅速跳开身,只见四个鬼子手里举着刺刀虎视眈眈而来。顾庆坤来不及多想,从腰里摸出杀猪刀,挥舞着杀猪刀劈开鬼子的刺刀,左手揪住了一个鬼子的脖子,右手的杀猪刀在半空画了一个圆圈,一绺猩红一闪,鬼子的头在肩头晃了晃,直挺挺倒下去。
顾庆坤身上、头上缠着白色幡布条,只露着一双大眼睛,身形看着邋遢,身手异常敏捷,刀起刀落,血水飞溅,吓得鬼子屁滚尿流。
一个胆大的鬼子,举着手里的刺刀向顾庆坤前胸刺过来,顾庆坤身子一闪,鬼子扑了空,脚步没收住,身体前扑,刺刀插进了树里,顾庆坤急转身,胳膊肘对准了鬼子的后腰,随着清脆的“咔嚓”一声,鬼子的身体软塌塌跌倒在地上。
一侧的两个鬼子瞅准了时机,恶狠狠向顾庆坤扑过来,宝根飞快地跳过去,大手耧住鬼子手里的刺刀,胳膊肘直捣鬼子的心口窝,鬼子“腾腾”往后退,宝根大手抓住了他的枪带子,飞起右脚,朝着鬼子的小肚子踢过去,“噗 嗵” 小鬼子跪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宝根抓起刺刀狠劲刺过去,刺刀戳透了鬼子的肝脏。
另外一个鬼子端着刺刀对准了宝根的后背,顾庆坤把缴获的长枪当刀用,他一只手里举着长枪,一只手里举着杀猪刀,劈向鬼子的后脖颈,鬼子听到耳边风声,肩膀一歪,顾庆坤的杀猪刀不偏不倚挨着鬼子的脖颈直溜溜砍了下来,鬼子的半拉肩膀离开了身体。
天黑远处的鬼子看不清顾庆坤他们这边的情况,只感觉“嗖嗖”的凉气夹着血色在硝烟里弥漫。
夏蝉的身体趴在沟坎上,双手紧张地攥着沟沿上的豆秸子,她忘记了冷,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爹手里的杀猪刀,爹的身形像一股旋风,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猩红飞溅,砍得鬼子嗷嗷叫。
宝根弯腰捡起地上鬼子的长枪,拉拉枪栓,拉不动,发射仓碎了,他摸摸后腰,手榴弹也没有了,他突然想起了夏蝉手里的那颗手榴弹,他一骨碌跳到排水沟里,蹿到夏蝉身边,“夏蝉,你身上有武器吗?”
“有,不,俺没有。”点点的火光映在夏蝉苍白的脸上,她嘴唇哆嗦,岔开话题:“告诉爹,让他快撤,俺听到了,听到了岗楼里的鬼子在集合。”
宝根没有理会夏蝉的话,着急地问:“先前俺看到爹给你一颗手榴弹,快拿出来给俺,俺去杀鬼子。”
夏蝉摇摇头,把胳膊背到了身后,她的袄袖里藏着那枚手榴弹,那是爹留给她的,万不得已不能用它,想到爹,夏蝉的脸转向了沟沿上,不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颗树,树干旁边斜歪着一个鬼子狰狞的面孔,鬼子手里端着一杆长枪,枪口对准了爹。夏蝉顾不上呼喊,她双手拽着从沟沿上耷拉下的一根树枝爬上了沟沿,灵巧的小身体像一只飞燕,“爹……”她一边喊着,一边张开双臂扑向爹。
顾庆坤被夏蝉撞了一个趔趄,他慌忙用杀猪刀支撑着地面,随着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掠过了他的肩膀头,二丫头的身体晃悠悠依靠着他倒下,顾庆坤极速弓下身,用一条有力的胳膊抱住二丫头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牙根咬的咯吱咯吱响,他抡起杀猪刀,用最大的力气抛向树下的鬼子,杀猪刀带着顾庆坤的深仇大恨插进了鬼子的心口窝。
顾庆坤跪倒在夏蝉身边,泪水夺眶而出,他用大手捂着二丫头咕咕冒血的肋骨,嘴里嚼着泪水,“二丫头,二丫头……”
夏蝉缓缓睁开眼睛,“爹,女儿会死吗?”
“不会,子弹穿过了你的骨头,骨头碎了……丫头,很疼,是吗?”
夏蝉咧了咧嘴角,笑了,“爹,俺不会死是吗?疼,俺不怕,俺,爹,俺要为宝根生下孩子再死…”
夏蝉的话让顾庆坤恍然大悟,二丫头怀了宝根的孩子,他难过地使劲点点头,“俺顾庆坤的丫头不会死……”
宝根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夏蝉身边,“噗通”跪下去,哆嗦着手抱住夏蝉的手,“夏蝉,夏蝉……你的手好凉呀。”
夏蝉语气软弱无力:“宝根,你知道吗?俺,俺怀了你的孩子。”
宝根痛哭流涕,“夏蝉,夏蝉,你醒醒,醒醒,你刚才说什么?俺没有听到,你再说一遍。”
“宝根,你真傻……”夏蝉说完这句话晕了过去。
顾庆坤严肃地看着宝根,“宝根,带着夏蝉走,不要犹豫,俺掩护你们。”
此时此刻唯一冷静的只有顾庆坤,他知道二丫头伤口没有生命危险,如果拖延时间,流血太多也会丢命。他一边拽下腰里的一根白幡缠住夏蝉流血的伤口,一边命令宝根说:“男子汉站直了身体,带着自己的女人快走。”
就在此时,一颗手雷在半空打着璇儿,落在大家面前,宝根一激灵,“爹……”他喊了一声顾庆坤,抱起夏蝉在地面上一滚,滚出几十米,伴随着手雷的爆炸声,火热的弹片四处飞溅,宝根觉得眼前蓦地腾起一团黑烟,他的眼睛瞬间模糊不清,他觉得天旋地转。
顾庆坤用胳膊肘支撑着地面,跃身而起,蹿到树下,从鬼子尸体上拔出杀猪刀,回头寻找宝根和夏蝉,宝根用身体紧紧护着夏蝉,半天没有动静,顾庆坤急冲冲奔过去,借着点点火光,他看到宝根额头在流血,血水顺着宝根的脸流到了前衣襟上,“宝根,血,你额头流血了,你负伤了。”
宝根看着顾庆坤,摇摇头说:“爹,俺没事,爹,您带着夏蝉走,俺来掩护你们。”
“屁话,俺怎么能让你掩护俺?你带着夏蝉走,快走……你们放心,俺顾庆坤身经百战,怕过谁?俺的命硬,阎王爷不收俺……宝根,你只要还有力气,能走路,背着你的女人走,以后,俺的二丫头属于你了,你要好好待她,她,她怀了你的娃……你再磨叽,咱们谁也走不掉,你不想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落入鬼子手里吧?”
顾庆坤的话起作用了,宝根抓着袄袖抹抹从额头上滑落的血水,咬咬牙,“好,爹,俺带着夏蝉走,您,您躲着鬼子的子弹。”
“废话真多,俺知道了,你们快走吧……”
目送着宝根背着夏蝉绕过水坑的背影,顾庆坤勒了勒裤腰带,一转身,举起一枚手榴弹抛向铁蒺藜里面的鬼子。
随着一声爆炸,铁蒺藜前面升起一片片刺眼的火光,一团团的飞尘,一层层烟雾,血水和泥土布满天空,像雨一样下下来。
顾庆坤单枪匹马的身影完全暴露在鬼子的视线里,鬼子嘴里“叽里咕噜”喊着:“抓活的……”
顾庆坤虎目圆睁,凝望着血肉横飞的火车道,再回头看看二丫头和宝根远去的、隐在雪地里的身影,“丫头,你们要好好活着……”
然后,他又从后腰上拽下一颗手榴弹,旋开后盖,取出拉火环……“轰隆”天空被灰烟、飞尘、残雪和血水染成了紫黑色,地面上,滚滚的硝烟,股股的雪水,强烈的火药味,形成了雾气腾腾的屏障,顾庆坤借势往后退着跑了几步,鬼子的子弹从他的头顶飞过,他的身体从速匍匐在雪地上,就势一滚,滚进了水坑里。
鬼子的手榴弹疯狂地扔过来,沟坎上的树一棵棵被截断,僵硬的树干滚到了坑里,弹片砸碎了坑里的冰,冰块从半空落下来,砸在顾庆坤的身上,他用双手护着头,心里说,这次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杨同庆着急把火的呼唤:“顾大哥,您在哪儿?”
“俺在……”顾庆坤晃晃膀子,后背上的冰碴“哗哗”滚落到脚下。顺着声音看过去,身穿黑色衣服的杨同庆趴在雪地里,目标那么显眼,“杨兄弟,俺在这儿,你,你怎么一个人?快,快过来。”
杨同庆身体往上一窜,双脚往前一蹬,后背往后一仰,脊梁骨贴着光滑的地面,鬼子的子弹擦着他的身体飞过,他迅速把双腿耷拉到沟坎下,双膝曲弯,“出溜”滑到了顾庆坤眼前。杨同庆一抬眼,他的嘴唇哆嗦,顾庆坤全身上下缠着白色的布条,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像一个重伤员。
“顾大哥,您负伤了吗?”
顾庆坤摇摇头,“杨兄弟,你带来的人怎么样了?他们撤出去了吗?”
听口气,顾庆坤思维清晰,语气高亢,杨同庆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他嘿嘿一笑:“俺们本想炸了鬼子岗楼,又怕惊动威县的鬼子,俺让兄弟们先撤了,唉,咱们武器太少,人力不够,不能硬拼,这工夫火车站的鬼子一定火急火燎往这边赶。”
顾庆坤弯腰把脚上靴子脱下来,抓着鞋帮在沟坎上磕了磕,抖搂出一些沙子,然后,他一边把脚尖踩进靴里,一边生气地打断杨同庆的话,“俺是问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走,你回来做什么?”
顾庆坤提上鞋子,拍拍手,站直身体,耳边传来了零乱的脚步声,他从腰里摸出了杀猪刀,大眼睛紧紧盯着头顶。两个鬼子的大皮靴踢趿在沟沿上,一些沙子和枯枝败叶从上面飘下来,落在杨同庆的脸上,迷住了他的眼睛,钻进了嘴里,他刚要啐一口,又憋了回去。
顾庆坤向杨同庆举举手里的杀猪刀,挑挑眉梢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前面的鬼子交给你,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而起,一刀砍向鬼子,鬼子惨叫了一声,堆萎着身体倒下,尸体从沟沿上滑了下来,越过二人的头顶,斜线坠落,滚进了坑底,在冰面上画着圆弧。
前面的鬼子被杨同庆拽了下来,他晕头转向不知哪儿打哪儿响,迷迷瞪瞪面前出现一白一黑两个人,吓得他张口结舌,刚要喊什么,顾庆坤一刀背砸在他的脑壳上,鬼子哼唧了一声晕死了过去。
杨同庆低头寻找鬼子丢下的枪,那两支枪已经滑到了坑底,在冰面上打着旋,杨同庆无可奈何地咂咂嘴角,冰面太滑,坑面太陡,他的脚试试探探不敢下去,又怕下去爬不上来,只能望洋而叹。
后面又上来一个鬼子,顾庆坤的脊梁骨紧紧贴在沟坎上,大眼睛藏在乱七八糟的地瓜秧子后面。
鬼子拉开枪栓往水坑里射了几梭子弹,半天没听到动静,他不死心,撅着腚,佝偻着脖子,贼溜溜的眼珠子向水坑里巴头巴脑,他的眼神与顾庆坤利剑般的大眼睛相撞,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霍地一缩脖子,准备拉枪栓,顾庆坤哪能给鬼子开枪的机会,他身体往上一窜跳起一米多高,一刀砍过去,鬼子惊恐地斜斜肩膀,半边帽子和耳朵齐刷刷被砍了下来。
顾庆坤往下一蹲身体,双手扒着沟坎上的冰土,双脚离地,身体跃出了排水沟。
疯狂的鬼子是濒死之前的困兽,被顾庆坤砍去一只耳朵,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面对着手里握着杀猪刀的顾庆坤,他轻蔑地笑了笑,呲呲血淋淋的狼牙,咕噜咕噜嗓子眼,把嘴里的血水呸在地上,举起刺刀步步相逼,他想以长制短,置对方于死地。
顾庆坤没有与眼前的鬼子发生正面冲突,而是想把鬼子引开,留给杨同庆脱身的机会,他连连后退,退到了地头上,鬼子以为他害怕了,穷追不舍,甚至忘记了开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北面的鬼子在吹口哨,他们的大皮靴“咵咵”砸着石头路,三八大盖枪上的刺刀闪着冰冷冷的光,越来越近。
顾庆坤退到了田埂上,停下了脚步,身体半蹲,左腿侧弓,脚尖蹬地,右腿出其不意朝着鬼子的双腿横扫过去,鬼子没想到顾庆坤从脚底下出招,他前扑的身体已经收不住,往前磕绊,“扑通”摔在地上,手里的刺刀插在坚硬的地垄上,他刚要拔出刺刀,顾庆坤手起刀落,一刀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追上来的鬼子发现田地里有人影,双手合拢做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喊大叫。
顾庆坤听不懂日语,不知道鬼子喊什么,他敛声屏气,蹲着身体躲在鬼子尸体的后面,一动也不动。
一会儿,鬼子停止了呼唤,拉开了枪栓,扣动了扳机,子弹像炒豆子般飞过来,顾庆坤用双脚支撑着鬼子僵直的尸首,他整个人仰卧在雪地里,眼瞅着密密麻麻的子弹把鬼子的尸体打成了筛子。
鬼子停止了射击,指派几个伪军上前探查情况,几个伪军如履薄冰往前一步、倒退半步,迟迟不敢踏进农田,鬼子在他们身后咆哮如雷,伪军没办法硬着头皮往前冲。
顾庆坤把缴获的枪背在肩上,把杀猪刀插到裤腰上,抱起一堆地瓜秧子,半拉身体卧在地垄里,往前窜了几步,窜到了杨同庆身边,扔下手里的枪,提提裤腿蹲下身体,后背依靠着大树,张着大口喘了几口粗气,从怀里掏出一瓶白酒,用牙咬去瓶盖子,往杨同庆面前送了送,杨同庆摇摇头,顾庆坤也不客气,把酒瓶口搁在下嘴唇上,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几滴酒水挂在他的唇角上,顺着他宽厚的下巴颏坠落,他抓着袄袖抹抹嘴巴子,把酒瓶又揣进了怀里,白愣着杨同庆问:“你怎么还不走?”
杨同庆不知所云,他想反问一句你怎么不走?他骤然想起了夏蝉和宝根。
顾庆坤咽咽嗓子,轻轻嘀咕:“鬼子够小心的,没用手电筒,他们没有摸清咱们有多少人,给了咱们机会,俺心思,俺抵挡几下,你找准机会离开……杨兄弟,俺,如果俺……”顾庆坤嘴里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想说他如果有一个三长两短,请杨同庆帮他照顾三个丫头,他又怕话一出口,杨同庆不愿意独自离开,他急忙转移话题:“俺感觉鬼子下一步准备让伪军冲在前面,伪军是一些没有中国味的家伙,即使这样,俺也不忍心下手,俗话说,拿鱼先拿头,擒贼先擒王,俺想干掉那个鬼子中尉,他们的主子一倒,那一些喽啰兵和伪军不就傻眼了吗?那个中尉躲在黑暗里不抻头,唉,俺也没有办法呀。”
随着顾庆坤的话音,一束手电筒的光落在二人的脸上,顾庆坤一惊,喊了一声:“趴下。”
鬼子发现了顾庆坤和杨同庆,“哗啦啦”拉开了枪栓,鬼子中尉右手里握着长刀,擎起左手掌从上往下忽闪了几下,嘴里叨叨咕咕。
一个翻译跳出来,把鬼子中尉的话翻译了一遍:“皇军说了,优待俘虏,皇军敬佩英雄好汉,希望你们识相,放下手里的武器为皇军效劳,要粮食有粮食,要美女有美女……”
顾庆坤从身后摸索出鬼子的三八大盖,扔给了杨同庆,两人相视一笑,点点头。
杨同庆把枪攥在手里,拉拉枪栓,没有抬头,小声问:“顾大哥,二丫头和宝根呢?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去了石河村,现在也许刚刚跑出北面的山坳,俺,俺的二丫头中枪了,宝根,宝根也负伤了……杨兄弟,俺想拜托您一件事,帮俺去看看两个孩子……”
“您怎么不早说?……”杨同庆急得直跺脚,他理解了顾庆坤独自断后的理由,顾庆坤是大家嘴里的英雄,更是一位父亲。
“杨兄弟,你替俺去看看二丫头他们,俺心里不放心,孩子们手里没有武器……”
“您怎么办?”
“俺没事,只要你们都脱身了,俺也不可能拿着鸡蛋碰石头,你先走,俺看你走了,俺再瞅准时机逃出去。”
杨同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泪花,他知道顾庆坤的为人,不可能舍别人于不顾自己去逃命,两个人再这样磨叽下去,一个也跑不出去,他咬咬后牙槽,“好,顾大哥,俺听您的,俺这就去看看两个孩子,您放心,只要俺杨同庆活着定会保护两个孩子周祥。”
杨同庆扔下这句话匆匆离去,顾庆坤如释重负,他掂掂手里的杀猪刀,他笑了,笑望着被硝烟笼罩的天空,嗅着阵阵扑面而来的火药味,他心里泛起异常的兴奋,还有异常的平静。
他宁可死也不会做鬼子的俘虏,做鬼子的俘虏对于他顾庆坤是奇耻大辱,他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自杀”两个字跳到了他脑海里,再次昂起脸看看天空,几颗亮闪闪的星星在硝烟里穿梭,他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丫头的娘,你在看着俺吗?咱们的三个丫头俺都找到了,刚刚那个丫头是二丫头,二丫头怀了孩子,你一定保佑她平安无事……她身边青年是她自己选的女婿,他们很般配……大丫头是护士,也有喜欢她的人了,那个青年是蟠龙山上的神枪手,去年俺与他在一起喝过酒,俺拜托他以后照顾大丫头……还有三丫头,俺把她托付给了赵庄的孟老爷,俺相信,三个丫头都会过的比你好,你,对不起,让你跟着俺吃苦受气,来生,俺顾庆坤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顾庆坤哭了,他最大的伤心就是婆姨的死,他哭了三天三夜,哭得昏天黑夜,那三天他没去上工,没去喝酒,总觉得那是一场梦。
三丫头把一碗粥捧到他的眼前,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瞪着一双害怕的小眼睛看着他,“爹,您,您喝粥。”
看着和炕沿一般高的三丫头,他心疼。
他从丫头手里接过碗放在炕沿上,伸出大手想抱抱丫头,吓得丫头节节后退,缩着肩膀躲到了墙角下,蜷曲着瘦小的身体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胸前,怯生生问:“爹,爹,您不会把俺送人吧?”
顾庆坤傻了,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丫头的话。
“爹,俺会做饭,俺会捡煤渣……爹,娘说,如果爹要把俺送人,就让俺给爹说,丫头会洗衣服,会做饭,会每天等着爹回家……”
“丫头,你,爹的三丫头,爹,打死爹,爹也不会把你送人……”
顾庆坤“噗通”跳下炕,跪着走到三丫头身边,把小丫头紧紧抱在怀里,用大手抹去丫头脸上的锅底灰……他下工回家晚了,丫头躲在门洞子里哭喊:“爹,俺害怕,您在哪儿?”
此时顾庆坤耳边仿佛飘来了三丫头的哭喊声:“爹,爹,天黑了,您快回家,爹,俺害怕,您在哪儿?”
顾庆坤一激灵,张皇地环顾四周,耳边只有风声,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他不放心还没有成人的三丫头,他多想看着三丫头长大成人,可是,鬼子的嘶吼声越逼越紧,他紧紧裤腰带,伸伸胳膊蹬蹬腿,浑身的骨头节子“嘎巴嘎巴”响。
俄顷,他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深情地瞭望一眼广阔无际的星空,做最后的告别。
鬼子中尉和翻译官喊了半天没听到回音,他们怕黑暗的角落里躲着八路军游击队,不敢盲目行动,只派出三个鬼子领着几个伪军打头阵,三个鬼子诚惶诚恐朝着水坑方向走来,躲在沟坎上的顾庆坤一跃而起,举着杀猪刀左劈右砍,一个鬼子端着刺刀向顾庆坤前胸刺过来,顾庆坤“噌”蹿起一米多高,绕到鬼子身后,刀背重重砸在鬼子的脖子上,鬼子没想到顾庆坤身手如此敏捷,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儿,脖子上的筋骨断了,头耷拉到了后脊梁骨。
后面的鬼子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手一哆嗦,枪脱手,顾不得弯腰去捡,转身往回跑,顾庆坤用大脚丫勾起地上的枪,脚尖对准枪柄,猛然踢出去,枪口上的刺刀像一支箭飞了出去,插在了鬼子的屁股上,鬼子身体往前一扑,来了一个狗啃石头,牙齿崩掉好几个,满嘴淌血。
躲在不远处的伪军发现了孤身只影的顾庆坤,慌里慌张跑回了鬼子中尉身边,奴颜婢膝汇报他们侦察到的情况,鬼子中尉气急败坏,他一边举起手里的长刀,一边叽里咕噜吼叫着,一边指挥其他鬼子向前冲。
翻译官也跳出来吆五喝六:“抓活的,别让他跑了,皇军大大有赏……”
翻译官的话音未落,从东面的山坳里冲出十几个人影,他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举起手里的枪,抡起手里的手榴弹,
“打!”一颗颗手榴弹像成群结队的老鸪,尾巴上拖着一溜溜黑烟飞向鬼子,一排排子弹交织着手榴弹的爆炸,擦亮了茫茫的黑夜,刹那间,枪声、喊声、手榴弹的爆炸声连成一片。
突然冒出来的天兵天将让鬼子丧魂失魄、乱了阵脚,有的丢盔弃甲往岗楼的方向逃窜,有的干脆抱着头趴在地上,脑袋瓜子狠劲地往雪里拱,拱出了一个窟窿,把头钻进去,顾头不顾腚。
来人是谁呢?是顾庆坤二弟顾庆丰。
借着火光,顾庆丰看到火车道下面的水坑里躲着一个身影,
那个人像被白色绳子包裹的一个大粽子,天黑看不清真实模样。
“同志,你快跑,剩下的鬼子交给我们。”
听到二弟顾庆丰的声音,顾庆坤心脏怦怦乱跳,一切来得太突然,泪水竟然不能自已地滑出了眼眶,真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顾庆坤把杀猪刀别在腰里,眼睛眺望着不远处,地垄下面趴着几个人影,他们手里的枪口吐着火光,一溜溜的火药烧红了枪膛;宛如山岚一样的硝烟在火车道两侧扩散,地面上覆盖的雪变成了黑色,随着爆炸声向天空慢慢升腾,悠悠落下。
“同志,你快走,不要耽误时间,坊子火车站的鬼子正往这边赶来……你走了,我们就撤……”顾庆丰的语气坚定,没留给顾庆坤反驳的机会。
顾庆坤举棋不定,他不想把危险留给二弟他们;他又不能踌躇不决,延误时机就会搭上好多无辜的生命,他攥攥拳头蹿出了水坑,行如狡兔,七拐八绕钻进了乱坟岗,趁着天黑抄小路直奔坊子碳矿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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