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放下去时,是午时三刻左右。
定远号就停泊在海面上,下了石碇,船随波逐流,绕着石碇转圈圈。
圈圈转了很久,不见人回来。
聂尘在甲板上张望了十来次,看着上岸时被汪承祖藏在石头缝里的舢板依然留在原处,岸上草木寂静,唯有海风吹荡。
等到辰时,聂尘觉得事情不对头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这年头摸黑走夜路,可是没有路灯电筒照明的,古人极少走夜路,更不用说此时此刻了。
“出事了!”
聂尘心都提了起来,他知道汪承祖不是没脑子的人,之所以同意他上岸探查,就是因为汪承祖可靠稳妥,不该冒的险他不会冒,这一点跟施大喧区别很大,施大喧就是个胆子比贼还大的主,天底下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洪旭,你留下看船,在这里等三天,三天我都没回来,就开船回平户。”聂尘穿上从平户带来的重甲大铠,将一片片甲叶往身上套。
洪旭替他扣紧绳索,然后自己也开始穿甲:“我跟你一起去,船交给其他兄弟。”
“你留下。”聂尘将两柄上了弹丸的短铳插在腰里,提起十鬼刀,不苟言笑的冷然道:“若是跟着来了,我劈死你!”
“……”洪旭立刻停止了穿甲,他知道,聂尘会这么说,自己若是继续执意跟着去,真的会被他劈死。
“把船看好,我把人接了就回来!”聂尘拍拍洪旭的肩,回头站到了甲板上,这里有五十来个汉子肩并肩的站在那里,人手一只鸟铳,一把倭刀,头上带着倭国少有的铁盔。
这些人都是船上的鸟铳手,是聂尘在平户手把手练出来的第一批鸟铳手,他们都穿一色的黑色腹卷,装备极为精良,放在倭国,任何一个大名的家臣队伍拉出来都不一定赛得过这些人。
“汪承祖迟迟没有回来,我们上岸去找他。”聂尘的动员很简单:“上岸之后一切听我命令,若是有事,按我们平时练的打,若是无事,接了人就回。”
所有人无声的听着,无人做声,聂尘说完,带头上了一条舢板,其余人鱼贯随行,三条小船离了定远号,向着汪承祖上岸的方向划过去。
乌拉海神色不定的看着渐行渐远的三艘小舟,眼神复杂,等他看了一阵,惊觉身后有人在捅他。
扭头看去,发现是洪旭用刀鞘在刺他的背。
“给我滚去底舱呆着!”洪旭脸色很差地几乎要喷火:“若是我大哥有什么差池,我就拧下你的头来喂鲨鱼!”
洪旭的面孔十分狰狞,纵然坚定如乌拉海这样的人也变了变面色,他皱皱眉头,一声不吭的照着洪旭的话做了。
临下甲板之前,他侧头看了最后一眼,正好瞧见夕阳底下,远处聂尘那身大铠在余晖中泛着光。
其实聂尘不知道,汪承祖也不知道,他们上岸的地方,早已过了复州,到了离复州约两百里远的地方,这里往南是复州卫的永宁堡,往北是盖州,定远号抛锚的地方,就在盖州以南不到一百里。
大明辽东有五级防御体系,即镇、路、卫、所、堡,堡垒是最低级的军事设施,一般里面有将一员,兵若干。
大明叫做永宁堡的地方很多,在辽东就有两处,一处在开原,本是开原城外的一处墩堡,在好多年前就被后金给推了,化为尘土。另一处,就是复州卫的永宁堡了。
复州永宁堡,是辽东走廊上一处重要的军事堡垒,这座堡本与其他堡垒没有什么区别,夯土垒就的高大碉楼,有吊桥有壕沟,里面有干柴牛粪,敌袭时放烟示警,然后一堡人守在上头坚持。
但因为靠海,永宁堡就有些不同了。
后金侵入辽东,从沈阳一直打到旅顺,一路放火掳人,见人就抓见房就烧,所有的墩堡都被毁去,只要有可能会被明军重复利用的防御设施,全被摧毁一空。
而永宁堡,因为靠近海岸,离只有八里地,后金将它留了下来,用作观察海上的眼睛,有十来个汉军在里头生活。
汉军都是投降的辽人,本是辽东军户,在袁应泰丢了辽阳的时候放下武器投靠后金,八旗不要这些人,杀了又可惜,就派了过来在永宁堡里耗着。
永宁堡很大,在大明辽东都司序列里是常驻兵员两百人的大堡,现在只有十来个汉军杵在里头,这些汉军自然不会尽责的。
下午时分,海风冷冷的吹,傻子才会呆在望楼上去喝风。
大家都躲在屋里,烧着炕,赌博耍子。
于是汪承祖很轻松的摸进去,打死了几个,剩下的全捆了起来。
原以为这下抓了建州兵,汪承祖还很得意,原来传闻里不得了的建州鞑子也不过如此嘛,没想到这些人求饶时居然全说的汉话。
更可恶的是,这些人求饶居然还带着威胁。
“你们若敢杀了我们,金国大人会把你们全灭了。”这些汉军警告道,外强中干的样子很虚伪:“此地离盖州不过百里,远征旅顺的八旗大军今天就会到,你们逃不掉的,把我们放了,你们还来得及走!”
“到底是你们抓了我,还是我抓了你们?”汪承祖刀口舔血一辈子,还头一回被俘虏威胁,他怒从胆边生,一刀一个,连话都懒得问了,把这些不开眼的家伙全抹了脖子。
正在寻思是不是用这些家伙的头带回去糊弄糊弄乌拉海,永宁堡外的极远处就有了一道烟尘。
烟尘如柱,明明还在地平线上的远处,随着一阵地面震动的隆隆声,就近在了耳边。
汪承祖一下就明白了,能有这种速度的,只有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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