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片海看后金兵,与隔着一片平地看后金兵,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聂尘匍匐在草丛里,尽可能的掩低身形,把全身都隐藏在夜色中,不让站在头顶墙头上的后金哨兵察觉到。
他的行为如此的小心,动作轻缓,仿佛连呼吸都竭力降低在了最低的频率,双手双脚像条大蜥蜴一样在地面爬动,腰里的两只短铳裹在了衣服里面,十鬼刀背在背上,沉重的大铠与枯黄的杂草接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二十五个鸟铳手跟在他后面,用同样的姿势紧紧尾随,排成了一个松散的队形。所有人都咬紧了嘴唇,没人敢发出半个声响,纵然被地面碎石草茎刺痛皮肤割破手脚也没敢做声。
“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袭来,快速地接近,铁掌踩踏大地发出的颤粟令聂尘等人的身体跟着一起抖了起来,这群海盗立刻像跟地面混为一体一样,紧紧地爬着,不再动弹。
疾奔而来的骑手自然没有察觉趴在地上的这群人,他策马从道路上奔过,就在聂尘的鼻子前头来到了永宁堡的前门。
墙头上的岗哨发出了一声询问,骑手答应了一句,用的都是女真话,聂尘等人听不懂。
门慢慢的打开,骑兵一夹马腹,坐骑就奔了进去。
但那扇沉重的堡门,却没有立时关上,依旧半掩半闭的留了个口子。
聂尘的眼睛亮了亮,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永宁堡里的正蓝旗牛录额真拜思哈,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与在地上爬行的聂尘不同,拜思哈坐在一块充作胡床的石头上,身前生着温暖的火堆,地下散了许多的骨头。
他刚吃完饭,用刀尖剔牙,正听着刚刚返回来的侦骑报告。
“.…..从此地往南,一路畅通,没有见着一个兵一个卒,没有明军出没的迹象。”
“沿途的明军旧时堡垒,无论废弃与否,我们都进去查看了,没有最近有人进入过的样子,更没有重新修缮的痕迹。”
“再往前走,就进入复州城地面,我等唯恐再往前天亮前回不来,故而没有继续过去,但是可以断定,这一路上绝无明军存在。”
“唔,如此,辛苦了,去领一碗肉汤解乏吧。”拜思哈点点头,吩咐第八个折返回来斥候去休息,香浓的肉汤是极好的营养品,在马背上颠簸一天的骑兵最喜欢这个。
骑手欢天喜地的去了,远处的篝火边顿时响起一阵粗鲁的玩笑声,战友在彼此招呼,在这深夜里庆祝又能活着过完这一日。
拜思哈没有享受这一刻,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回来的斥候已经回来八批了,方向涵盖了四面八方,永宁堡三十里范围内只要有人活着,就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可是这么多人,却连明军的影子都没见着,莫非他们全藏到地下、飞到天上去了不成?”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望向了正在冒烟的墩台,高高的墩台上,死了一样的寂静,也不知道上头的明军是不是依然活着。
眼皮一跳,拜思哈皱眉自语道:“除非……这里没有明军!”
这个正确的判断闪现了不足一秒,他又自我否定道:“不可能的,若没有明军,上面的是什么?他们连马都没有,必然不是夜不收,很大可能是溃散的逃兵,若连逃兵都出现在了这里,大队的明军应该就在这附近才是!”
他想了想,笃定地拍了下膝盖:“一定如此!”
“但是,他们在哪里呢?”拜思哈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盯着面前的火堆,愁眉不展,作为莽古尔泰开路的先锋,有义务替主将探查一切不稳定因素,眼下有数量不明的明军活动这样的大事都搞不清楚,拜思哈心头很烦。
从野外捡来的枯枝带着雪地里的潮湿,燃烧时劈啪作响,火焰旁边有一小盆清水,那是用来给拜思哈饮用兼做洗脸的,火焰在水面上跳跃,将拜思哈的倒影映现在其中。
一片不知所处而来的小小枯叶飘荡在水中,轻轻荡漾,一个女真兵看到了,忙伸手捞起来,随手丢掉。
这个动作落在拜思哈眼中,好似点燃了他脑子里的什么东西,瞬间如同炸了一个无声的雷。
“轰隆”的巨响,将这位正蓝旗箭主震得双目圆瞪,捏着拳头一下子跳了起来。
“糟了!我知道明军在哪里了!”他叫喊道,让整个永宁堡里的后金士兵都看了过去。
“在海上!明军一定在海上!”拜思哈跳着脚,狂叫道,伸手把坐在各处火堆边的斥候们全喊了过来:“快!快!立刻骑马向三贝勒禀报,晚了要出大事!”
被他喊到的斥候们匆匆忙忙起身,有的嘴里还嚼着东西,被他如鬼追屁股一样撵上马背,简单交待几句后,一拍马屁股,十来个人一窝蜂般的冲出大门去了。
望着斥候们分散消失在夜幕中,拜思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消息发出去了,怎么办,三贝勒自然会有计较,自己的责任尽到了,也免去大军南下、会被明军从海上偷偷上岸抄后路的窘境。
“不过自己刚刚想的,都是猜测,至于真相如何,还得找人问清楚才行。”拜思哈抬头仰望墩台,心中又些许的不耐烦,琢磨着是不是提前把墩台打下来,等到天亮的话实在太长了。
堡门外的聂尘,差点被鱼贯而出的骑兵们踩死。
他轻手轻脚的爬到了永宁堡大门口,隐藏在门外的草堆里,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正想歇口气,计划接下来的行动,毫无提防的,眼前就奔出了一大群马。
健马如飞,四蹄钉铁,就从他的眼皮子前面奔过。
有两匹马简直是擦着他的身子跑过,只要再朝边上拐个半米,聂尘就会被踩个正着。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打算效仿课本里的英雄。
好在光环照耀,那么多马来去之后,聂尘侥幸保得躯体健全。
趴在他身后的鸟铳手们,人人都捏了一把汗。
“呸!”等到尘埃落定,聂尘抬起头,吐了一口嘴巴里的土。
从洞开的堡门里望进去,里面的后金兵们正聚集在一起,站在院子中间听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说话,他们站得密集,心无旁贷,就连堡墙上的岗哨,都心不在焉的朝说话的人频频看过去。
“好机会!”
聂尘咬咬牙,长时间的爬行令身体有些发僵,猛然起身的动作稍微有点迟缓,但依然没有让他又丝毫的迟疑。
双手探入怀中,抽出两只短铳,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二十五个鸟铳手一起跟着起身,他们从地上站起来时,好像一顿平地拔起的旱魃,每个脸上都抹了乌漆嘛黑的泥巴,只有两只眼睛乌溜溜地转个不停。
鸟铳的铅子火药早已上好,这些人一边走一边飞快地摸出火折子,迎风一晃晃出火来,点燃手腕上的火绳。
二十五根火绳一齐在这些人的手上冒着火花,颇为壮观。
聂尘向前走了十来步,就要步入大门时,被人发现了。
“什么人!?”
墙头上的岗哨发出示警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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