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姓张,名雄,江湖上朋友赏脸叫声张铁匠,年龄大点,但也不是你爷爷。”张爷爷皱起眉头,似乎对爷爷这个称谓不大喜欢:“你叫我张铁匠就行了。”
他看着聂尘,道:“你可知你惹了多大的麻烦上身?”
“什么麻烦?”聂尘问,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在乎。
张铁匠冷冷一笑,心想读书人心气高,如初生牛犊不畏虎豹,果然天底下书呆子都是一样的。
“造谣海盗上岸,欺骗官府,蛊惑百姓,是砍脑袋的大罪。”张铁匠淡淡地说道:“莫说你是个秀才,就算是个举人,担上这等罪名,官府杀你头都是一句话的事。”
“哦?”聂尘也淡淡一笑:“那也得治得了我的罪才行啊,官府杀人总得开堂画押吧,我不认,谁能杀我?”
“你不认?”张铁匠皱眉,心想这秀才果真不是一般的酸犟:“堂上刑具如麻,保管你认,看你这身板,旁的不说,光是铁签子刷你几下嘴你就全都招了。”
“铁签子?”聂尘脑补了一下,觉得这玩意儿可不是好东西,刷一下皮就少一层,于是严肃起来,向张铁匠道:“多谢铁匠大哥提醒,铁签子刷嘴可不是开玩笑的。”
张铁匠看他面容凝重,以为这个秀才怕了,心道这人心地不错,也有主意,不过终究是个在家里读书的雏儿,没经历过大场面,于是宽慰道:“铁签子是怕人,但你不用怕,我们这边会有人出头把这雷扛了,过几日提堂时,你什么都不用承认,就说是跟着旁人瞎起哄罢了,关几天,就会没事。”
牢房里有人低声哭有人小声叹,聂尘和张铁匠两人隔着栏杆说着话,光线昏暗,一线阳光从头顶的气窗上照进来,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剑,投射到脏兮兮的地面上,光剑之中尘土飞舞,恰恰照亮了聂尘的半边脸。
张铁匠从栏杆缝里看过去,正好瞧见秀才露齿的笑脸。
他预料到秀才听到这个消息会庆幸而笑,但这种笑……感觉不大一样。
聂尘脸上的笑容,是那种觉得你多此一举的笑,满不在乎的笑。
“多谢铁匠大爷的美意,不过让人代为受过,不是我聂尘的做派。”秀才微微顿首,算是表达谢意,牢房里局促,也不容他做拱手鞠躬的动作:“这件事我自会处理,能不能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恍惚之间,张铁匠并没有听清聂尘二字,只觉跟叶真的发音不大一样,但无心追究,只顺着聂尘最后的提问答道:“你开口便是。”
“这县狱。”聂尘朝外面的走廊看了一眼,昏昏然的光线远处,有几个牢头在点了火盆的值房里吹牛逼发牢骚:“你们能出去吗?”
“自由出入当然不可以,但通个消息却是可以的。”张铁匠道:“看守里有我们疍民的人。”
“那是极好。”聂尘伸手在头顶摸了摸,从头发里摸出一根发簪来,递给张铁匠:“劳烦你,请在县城里找一家叫做福升南北杂货行,找到后把这个给他们的掌柜,告诉他我在这里就行了。”
张铁匠愣一下,孤疑地伸手接过那根发簪,借着气窗投下的光看了看,发现只是一根寻常的木头发簪,毫不出奇,非金非银的也不值钱,要说特别,就是发簪一头雕着一个小小的骷髅头,雕工很不错。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向正用一根从地上捡来的草茎捆头发的聂尘,道:“那是你家的产业吗?”
“算是吧,朋友开的。”聂尘麻利地弄着头发:“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就会来找我。”
看不出这秀才交际挺广啊,张铁匠心中说了一句,口中道:“不过县城我常去,好像没有这样一家杂货行。”
“那就麻烦一点了。”聂尘叹口气,颜思齐在大明招募流民就是用这家南北杂货行做的幌子,在夷州的资金支持下,他把店开到了南直隶、福建、广东很多地方,只是海丰是个县城,若是没有开过来,也没有办法:“只好请铁匠大爷让人到惠州去找找,惠州城是府城,一定有。”
“惠州城距海丰县两百里路,就算今晚立刻派人过去,也得两三天才能跑个来回。”
“两三天不碍事。”聂尘把背靠在墙上,让自己舒服一点:“正好在这里清清静静地养养神,反正官府提堂断案,也得花好几天功夫。”
张铁匠把发簪再次看了看手里的发簪,依旧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没有问题,今晚就可以把东西送出去,你家里后天就会知道你的消息了,有什么话要带吗?”
“就带一句吧:有狗咬人,把打狗棍带上。”聂尘想了想,道。
“打狗棍?”张铁匠再次愣了一下。
“是啊,打狗棍。”聂尘闭上了眼睛:“铁匠大爷,牢里放饭一天只有两顿,今天这么晚肯定没了,要明天上午才会有,赶紧休息吧,才能忍住饥饿,不然肚子叫得慌啊。”
他把头一歪,竟然真的沉沉睡去,仿佛牢房里的恶臭与拥挤都不能妨碍他的睡眠。
张铁匠手里捏着发簪,目瞪口呆地看着安然入睡的聂尘,这县狱牢房像猪圈一样潮湿肮脏,老实说自己都觉得无法入睡,这个秀才居然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习惯,莫非他不是第一次坐牢了?
“谢谢啊。”
耳边轻轻飘来一句道谢,是从酣睡中的聂尘嘴里发出的,张铁匠都有些没有把握,弄不清这是梦话还是真的对自己说的。
……
转天过来,睡眠充足的海丰知县许成久精神抖擞地来到签押房,开始上班。
今天他心情大好,因为最近令他烦心的事解决掉了。
由于一场虚无的海盗来袭,闹腾了好久的疍民和客家人之间的械斗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两边自动停止,各回各家,死伤自负,县衙下去善后的吏目正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这起民乱不会对他的仕途造成任何的影响。
相应的,陈把总抓回了疑似海盗一百多人,这是一份巨大的功绩,能在自己的履历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了,抓良冒功这种事要做的干净利落,不能留下后患,这一百多人不可能全都当海盗砍了,那样会出乱子,得甄别甄别,挑那些素来人品不好、没家没后的家伙来充数最好,这样的人不会有人为他们出头,冤枉了也就冤枉了。
按照经验,这种人哪里都会有,一百多人里头起码能挑出一二十人,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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