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在鸡笼的家,位于城里澎湖游击衙门后面的一条巷子里,三进的宅院,算是一流府邸了,郑森绕过影壁来到二进,一抬头就瞧见自己的母亲、徐光启的女儿坐在天井对面屋里刺女红。
“森儿回来了。”见自己儿子归家,母亲徐氏露出笑意,招招手:“来,吃酥饼,这是你爹从……”
“我爹呢?”郑森四处张望。
“你爹上衙门去了,快过来吃东西……”徐氏揭开精致盒子的盖,用手绢包着拿出一块点心,再抬头时,却不见了儿子的影儿。
“孩儿不饿~”郑森遥遥回应了一声,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
“这孩子……”徐氏叹了口气,心道和他爹一个德行,风风火火的,不知道长大了会是什么性子,于是神往的想象起来,又喜又忧,自顾自的在那儿发愣。
房里的郑森拿出一本书,坐在椅子里看,那些方块字眼却不像往日里那样充满玄机,反而变得古怪起来,根本看不进去,脑子里蹦出来的都是这两天和父亲交谈时的一幕。
“爹,外面都在传说,你在朝鲜没打好仗,枉死了很多人。”郑森对父亲是挺畏惧的,又充满了敬意,问这句话时,他的内心其实很忐忑,没有直接把贪生怕死四个字说出来,而是委婉的换了个说法。
郑芝龙在烛光下,看着他的刀,闻言面色严峻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呵斥道:“市井流言,无事生非之徒讲出来的,你不要信,明日我请沙大人派衙役查查,抓几个来示众。”
“那……传言是假的了?”
“当然是假的。”郑芝龙道:“胜败是兵家常事,非战之过。”
他这么一说,郑森心中大喜,但转念一想,却更加困惑了,一张脸上全是迷茫:“非……战之过?什么叫非战之过?”
“正是非战之过,我儿,你且记住,今后你也要带兵打仗,替商行征战四方,但是。”郑芝龙把宝刀举起,刀刃在烛光下灼灼生辉:“有一些战,能不打就不打,有一些对手,是不能随便碰的,就像我们在海上一样,谁都不敢正眼与我们对视,但是在陆地上,就不一样了。”
郑芝龙看了一阵刀子,刀刃上有个小小的崩口,令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不堪的事情,浑身打了个冷战,急急的还刀入鞘:“比如,爹这次在朝鲜遇到的建州鞑子,千万不要和他们在陆地上打仗,哪怕有任何的诱惑吸引你,你都不要去,一次也不行!”
“为什么?”郑森第一次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畏惧的神色,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惧意,他诧异的问:“爹,建州鞑子有三头六臂?”
“比三头六臂还厉害,他们不是人,是一群狼,一群豹子,一群畜生!”郑芝龙道:“人能和畜生打仗吗?”
“不能……”
“这就对了,他们比野兽还野蛮,儿子,我们的优势在大海里,不是在陆地上,海里的蛟龙我们可以下水去把它擒上来,但山里的走兽,非我们力所能及也!”
“野兽?”郑森张了张嘴,觉得哪里不对,但在素有威望的父亲面前,他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好了,天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学堂,早点去睡。”郑芝龙沉下脸来,道:“这些不是你这个年纪该问的,去睡!”
郑森坐在椅子上,回忆起父亲赶自己走时那张面孔,隐约的觉得,外面的流言有一部分是正确的。
郑芝龙怕了。
他是真的畏惧了,对后金军队畏惧了,从内心深处,感到了害怕,这对一个海盗来说,是很少见的。
“啪!”
郑森把书重重的扔到地上,冲冠而起,双手捏成了拳头,虎目含悲。
“男子可以被打死,但不能被吓死,从来没有什么非战之过,只有不敢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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