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安西,不算约茹降兵,也不算碎叶石头城。各部户有三万八千多,十五万余口。但人口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口。这十五万人中,十六至四十五岁的丁口,统计四万六千余人。分布在以龟兹、焉耆、疏勒、莎车、于阗五镇为中心的一百余个乡。
罕拿拿出的数据说话,共四百个里。
其中光都护府驻地的龟兹,就有三万人,二十二个乡,八十个里。仅从龟兹看,虽然还远未恢复三十年前的水平,但也是大唐内乱后,此地人口的巅峰。
人多嘴杂,粮食消耗速度剧增。赵正头晕目眩,决定全部丢给罕拿,心甘情愿地当个甩手掌柜。
罕拿便屁颠屁颠地捧着新编的民册,立志花上两个月的时间,走访各里,制定今年麦种、明年春耕计划。
他如今是安西的财神爷,一日累过一日,却是一日比一日高兴。用他的话说便是,就算左部王庭,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而都护府扩军的计划,主要交给了朗多秦和赵吉利。赵吉利不愿再跑一趟疏勒,便把最远最苦的差事让给了朗多秦,让他去疏勒、于阗整编新军。随他一同远行的,还有六千套兵甲,一千匹战马、数千匹驮马和驴。
但赵吉利还没有笑上两日,他的如意算盘便在洞察一切的赵正面前彻底落空。都护府一纸军令,将他调去了约茹军。
你不是喜欢约茹女子么?
来,给你个痛快。
约茹留下来的一万两千余人中,男丁五抽二,抽出了三千人整。各里按男丁人数分摊名额,十月初成军启程。
那一日移民新里人声鼎沸,自天山上吹下来的寒冷空气对上大漠而来的燥热,日间仍旧酷暑,到了夜晚却让人冻得跳脚。
龟兹来的军械大车刚一停下,赵吉利便从马背上跳将下来。里中抽中入役签的男丁们早已等候多时,见了赵吉利,便纷纷围将上来。
“军本,真给我们发刀兵甲具?”
赵吉利笑笑,掀开了大车上遮盖的布幔,满满一车亮晃晃的安西军黑甲兜鍪顿时映入眼帘。
再掀开第二辆车,又是一车长矛弓弩。
崭新的大唐军旗展开,那流苏飘扬,旗上硕大一个黑底白绣的唐字,旗角处却绣着熊熊燃烧的蓝色烈焰,那烈焰之上,奔跑着吐蕃人的图腾狮子马。
“你们的荣誉,独一无二!”赵吉利站那展开的战旗下,喊响了约茹人的阵前口号:“烈焰所到,寸草不留!”
约茹众丁闻言,便就单手抚胸,齐声呼喝:“战马所向,无往不利!”
赵吉利哈哈大笑,拍了拍身前一个约茹汉子的肩膀,“只不过往后,你们这烈焰狮子马上,还顶了个大唐的名号。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安西第一军,让那帮脑袋上缠裹脚布的大食蠢货们知道知道,不管是咱是吐蕃人还是大唐人,也都是他们的阿爷!”
众人闻言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赵吉利啐了一口,转头吩咐,“按名册发放,明日启程,开拔碎叶!”
阿比看着赵吉利那意气风发,捧着几贯铜钱大方地往人手里塞去的模样,脸上虽无表情,内心却着实触动了一番。这唐人汉子,确也是军中一把好手,只用了三言两语,便点得各里丁壮内心澎湃。原本拿钱干活,却被他说得如此宏伟雄壮,彷佛这三千人,明日去了碎叶,就要马踏黑旗,活捉大食总督。
他看向了那烈焰狮子马,暗叹了一口气。男人都是奇怪的生物,嘴里说着不要,心里却早已飞到了吐火罗前线。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但总让人有了一份属于高原勇桂的憧憬。
这种感觉,阿比已是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拿着名册,走了上去,赵吉利恰好转身,两人目光触碰到了一处。赵吉利咧嘴笑了笑,“大舅哥!”
阿比不置可否,奉上名册道:“这是各里入役签名表,将军请过目。”
赵吉利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发现约茹人写的汉字比他写的还要难看,关键那名字还都晦涩难懂,没一个认识的。于是点点头,交给了参军。面对阿比扇了扇眉毛,笑道:“大舅哥辛苦,曲娜呢?”
“在屋里做食。”
赵吉利欲言又止,阿比道:“将军明日出征,不知回来时又是哪月。阿比备了奶茶,为将军壮行。”
“当真?”赵吉利顿感意外,以为可以见到曲娜,可阿比却忽然摇了摇手,“抬上来!”
只见六个约茹壮汉,抬着满满几个大缸迎上前来。阿比从那大缸中舀了一碗奶茶,递到了赵吉利的面前。赵吉利一时失望,却也只能勉强接受,端着碗咕冬咕冬地喝完,道:“大舅哥仍旧看我不起,不过我有就是时间,只要我人没死,总有一日要回来娶走曲娜的。而大舅哥你,听闻在军中也是骑术好手,眼下都护府用人紧缺,元良也急需大舅哥这般人才,也不须你上阵杀敌,只盼能训练民军,保龟兹平安。”
阿比笑笑,没说话。赵吉利碰了个软钉子,照以往的脾气,早该发怒,只是眼下不能得罪与他,只好悻悻甩手,叹了一声气。
唐军的战甲制式材质要求远比约茹人的精良,加之龟兹铁矿纯度极高,又有大唐工匠帮衬,锻打出来的甲片也比一般军甲质量更要上乘,那四五十斤的铁甲往身上一披,整个新里的空地上,一眼望去,已是一片星光耀眼的玄色。
约茹人起初很兴奋,他们与安西军作战,吃了不少军甲不济的苦头,没想到这一转眼,他们此时此刻,却已经穿着安西军的战甲,一时间有些高兴,打了这么些年仗,总算能穿上一领刀枪不入的适体铁甲,但他们又忽然茫然,抬头看着那战旗上的烈焰狮子马上还有个唐字,低头一看,周遭熟稔的同伴却已经穿戴整齐,活脱脱便是战场上那让人头疼的安西铁军。
若是他们再拿上拍刃,握上长枪,怕是下一刻,自己就得满地乱爬,去找兵刃与他们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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