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哥谦虚了!”赵正招了招手,“都进来说话。”
众人便像在平凉一般,勾肩搭背,一起入内。赵正询问了各马场情况,又问了一些渠水流域的生计。阿比顺道也将这周围的民生一并带回了都护府,事无巨细,说了半个时辰。众人喝了几坛酒,阿比这才说完,他见赵正对朗多秦几个态度十分亲和,不似与常人见面,便知几位将军与赵正关系匪浅,自觉呆下去无趣,于是推了赵正留他吃饭的提议,领了军令去马场调马去了。
朗多秦平日话不多,这半年余在疏勒、莎车来回跑动,风吹日晒,更显黑了。坐在那沉吟了一会,忽然道:“元良招我们回来,可是有了回凉州的调令?”
赵正点头,说道:“安西诸事平稳,加上大食进犯被一军击退。圣人十分高兴,已有了招我们回朝的心思。安郡王来信,诏令不日即到。你们几个,安排好交接事宜。随时随我启程。”
赵吉利一脸茫然,“这就走了?”
胡三大“嗤”一下笑出声来,“吉利啊,你这是贪妄军功,不愿挪窝啊?”
“那可不!”赵吉利啐了一口,“我道大食是何方神圣?在吐火罗日夜练兵,多加防范。没料到这一照面,他们是丢盔弃甲,遗尸不顾啊!我与我的弟兄们都惊了呀,元良,你给我一年,我打下怛罗斯给你看!”
赵正道:“大食早已不是当年的大食。他们内部生变,纷争多年。一个怛罗斯并不是心腹大患,但此时不宜大动干戈。中齐叔已派人去说和了,你也不用好高骛远。”
他看着面前几个人,最后目光又落在了赵吉利的脸上,“不过,我等一走,安西军务空虚。既然你想多留一段日子,那我便允了。”
赵吉利顿时兴奋了,“果真?”
“军令如山,怎能戏言?”赵正道:“朝廷原本是想派员接任安西都护,但被安郡王上书阻止了。安西毕竟与大唐断了十余年的联系,知晓安西军政事宜的官员甚少。派谁来都不合适,我已回信给了安郡王,推举你留备安西都护。”
“都护?这我怎能胜任?”赵吉利一听,便直摇脑袋,“论打仗,我确实不憷,可还要治理民政,我哪是这块料?便是赵大柱,也是堪用的!”
赵大柱斜着眼睛看他,“你怎地什么好处都往自己怀里搂,什么露怯的事都想推给别人?如今在座的,除了元良,只有你有爵位。你不留用,谁能镇得住?”
胡三大和朗多秦纷纷点头,胡三大戏谑道:“你不是还拐了个约茹女子么?不趁这机会好好经营谋划一番?你若是跟着我们把那女子一同带回平凉,你不怕你家刘盼儿生撕了你?你听三哥一句劝,待我等回了平凉,与弟嫂说道说道,等说通了,你再带回去也不迟!”
“胡三你大爷的!”赵吉利顿时毛了,“你敢跟盼儿胡说一个字,我回去就撕了你!”
几人吵吵囔囔,热闹不已。
赵正端着手,坐在那看着他们,笑得自在。来安西这两年,怕是只有这一回,他是笑得如此轻松。
赵吉利被几人取笑了许久,直憋得满脸通红,硕大的身躯无处安放,恨不得躲在赵正身后,让他为自己出头。
可赵正也没有办法,赵吉利是他想出来的最佳人选。这厮看似不太靠谱,十分跳踉,但他可以与赵中齐互补。若是留下赵大柱,他却过于稳重,处理边境事宜,也过于循规蹈矩。对待大食与象雄,需要的不仅仅是赵中齐的老持稳重,左右逢源,更需要的是赵吉利这般你若敢上,我必揍你的性格。
赵正要做的,便是划出赵吉利一些不能逾越的雷池。比如回鹘汗庭、右部、黠嘎斯等盟军。这些都不准他踏足涉猎,全权交由赵中齐处置。两人一个主军事,一个主外交,至于民政,则全权丢给罕拿。
此三人配合,便天衣无缝。赵正就算远离了安西,对他打下的这片基业,也相对放心。
他把这些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众人,并且毫不隐瞒。末了,他拍了拍赵吉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吉利,吐蕃势必卷土重来,短则两年,长则三五年。有你在,我更加放心。为兄回了凉州,当用这数年时间平定吐谷浑,迫使吐蕃投鼠忌器,不敢侵犯安西。你只需多听中齐叔的劝告,凡事切莫粗心,也千万不要轻视任何敌人。”
赵吉利一脸苦瓜,明白赵正果然是要把他一人留在安西,心中怅然,不是滋味。
“你们都走了……”
赵大柱上前,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苦练拍刃,安西军善此技者甚众,不妨向前辈们多学学。往后回了凉州,你便是平凉第一大将。”
“瞧你说的,我赵吉利也从来不是第二将!”赵吉利拨开了他的手,端起碗来,使劲地们了一碗酒,擦了擦嘴角,一摔酒碗,道:“也罢,众哥哥且回去吧,我赵吉利给你们送行!”
话音未落,却是眼泪横流,他站了起来,抱着赵大柱,顿时如三岁娃娃,哭得呜呜咽咽。这模样让在场众人措手不及,连番安慰却不见奏效。赵吉利越哭越大声,到得最后,竟是骂了出来。
“你们这帮没良心的,这安西甚鬼地方?鸟不下蛋,鬼不拉屎!这大漠比河西的大漠还要可怖,一年两阵风,一阵刮春天,一阵刮夏天,阵阵要人老命。那吐火罗,抬头一望,四处皆山,我就被这大漠被这大山围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就这么把你们的亲兄弟抛在了这鬼地方……我若是死了,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行行行了!”赵正被他震耳欲聋的叫骂声震得头皮疼, 胡三大上来劝,被赵吉利一手拂出了老远,最后朗多秦也上来,和赵大柱两个,摁着哭天喊地的赵吉利,放倒在了桉前。
“关门,丢死人了!”赵大柱捂着赵吉利的嘴,气急败坏地吩咐。
胡三大连忙跑去关门,却见门外赫连云天和罕拿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安郡王发往安西的最后一封信过后不过两月,至麦收时节,大唐皇帝诏令果然随之而来。
赵正亲手将最后一筐税麦抬入了都护府的粮仓,郑重地将钥匙交给了罕拿,随后取了印信,带着赵吉利、赵大柱、胡三大、朗多秦四人一同回到了都护府正厅。
负责传诏的王渠让洗净风尘,着一身干净的朝服,一丝不苟地展开了卷书。
“制诏:怀化大将军安西都护领安西军苍宣县侯赵正……徙远扬威,震敌肝胆,安民建军,功利千秋……朕思安封域,望在勋贤,任既切于腹心,位犹轻于喉舌,以守土勤王之效,念平定安西之功,应加宠数,故赏上护军,加封镇军大将军,检校兵部尚书,实职侯领。即日启程,回朝听宣……制诏如右,符到奉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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