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当是!卢公子说的极是!”一旁的王巧巧顿时雀跃,“妾等终日在长安城内,抬头就是飞檐,低头便是马粪。马车轰然而过,灰尘遮天蔽日。侯爷,不如便依卢公子所说,在庄外设席,妾等也好一睹渭水河畔的春情。而且妾等也带了乐器,不妨与诸位助助酒兴?再有元婷阿姐一曲剑舞,当是长安一景!”
赵正便笑,这是正中下怀了。庄内破旧,实在不好唐突了各位朝官佳人。而且听闻高元婷的剑舞乃长安一绝,平常人想看一曲,没有百十来贯边都莫要挨!便如当朝太宰,贵如郑西元、赵金玉这般的人物,也不能免单。今日是托了卢玄卢之妙的歪福,此等不用花钱就能看的表演,何乐不为?于是拱手笑道:“那便叨扰了!”
“上护军客气了!”公孙大娘盈盈矮身,“妾便这就去布置!”
赵正点点头,回身对许庄头道:“便烦劳许老了!”
许庄头看着众位娘子,早已是心中畅然,听赵正允了,便浮现笑容,拱手应道:“如此甚好。仆也去安排吃食,眼看羊肉炖煮也够了时辰,一会便让仆妇们条盘呈上。”
众人兴致阑珊,便连随着诸位工部掌事而来的家卷们也雀跃不已。公孙大娘在庄外不远处,靠着渭水河边的一处绿油油的草地上搭起了棚子,围起了幔帐。随车不便带来桌椅蒲团,都由许庄头安排,不一时,便就布置完毕。赵正领着众人入内,只见王巧巧、赵绿萝、褚阿娇三女竟是换上了华丽的春服,绸缎飞云,鬓如花枝。
王巧巧横抱琵琶,端坐胡凳之上,正自“嗡嗡当当”地调整琴弦,善筝的赵绿萝也铺排好了架子,纤指鸟鸟地轻抚筝面。鼓是没带,也带不来,于是善鼓的褚阿娇拿起了箫,俏生生地立在王巧巧的身旁。
唯独高元婷尚未露面。
“这是早就有预谋的呀!?”赵正看了一眼,哈哈大笑,一旁的卢玄“嗯、嗯”连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下官可是花了三十贯啊……”
赵正斜眼看他,“三十贯就能整一处如此大戏,有这好事之妙不如日日来良淄陪我?”
“那不还有人情在么?”卢玄也不避讳道,轻轻摇头道:“想当年我混迹勾栏时,公孙大娘还挺落魄。四大花魁怕还在哪个人贩子手里估价待售罢。我那时许了个愿,便是收养了大娘,让她为我狠赚一笔铜钱……她不是最善七弦琴么?哎,可惜了了,她已是多年未曾再奏了。”
赵正点头,若有所思,卢玄这愿望确实宏达,倒也挺符合他的性格。
众人排序坐下,赵正自然坐东边主位,卢玄坐他下手左边,其后便是工部众掌事。长安楼箫掌柜坐下手右边,其后便是公孙大娘。众位家卷另有排座,不在主席。
不一会儿,王巧巧便轻弹了一曲《琵琶歌》,那霜刀破竹无残节、冰泉呜咽流莺涩的节奏变换悠扬婉转,虽在旷野,曲音却又在帷幔之中来回碰撞激荡,竟又有了一丝月寒一声深殿罄,骤弹曲破音繁并的意境。想来这帷幔原来是用在此处的,让赵正不禁暗暗称奇。
莫说工部四位清水衙司,便是赵正这般经历过千军万马、大漠征伐的人,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当即闭眼精心,想起了诸多风月往事。却忽然听琵琶音转,空灵悠远的箫声顿起。
赵正方才从脑海中的温柔乡步出,刚端起酒杯,便听那琵琶声忽然激昂,曲调如高山流水,水银泻地。箫声调空远,让人听之略带悲怆。才听几指,赵正忽然就觉得这曲调耳熟。
居然是凉州大便。
只是这曲凉州大便比之单纯用琵琶弹奏而出的有非常大的改变,听之豪迈中隐有更深的悲伤,征伐中还带着一丝儿女情长。严格来讲,这不是正宗的凉州大便。但对于赵正来说,这曲子却更加地贴合他的心境。王巧巧弹奏此曲时,眼神收敛,神色肃然,竟完全不似方才跳脱的表象。俨然是夫君出征,空侯在家的娘子日夜期盼团聚,忽然听闻前线大捷,夫君却战死的模样。
那箫声便更加地悲凉,但这悲凉中却又带着骄傲。只是隐藏在这骄傲中,又有一缕令人神伤的悲凉。
纤纤十指如泼云撩雾,朱唇轻启之下,另有一番令人向往的安详。
赵正端着酒杯的手不自主地微微颤动,这曲合奏,本该献给那些战死的兄弟,与他们日夜守候在家的娇娘。
眼中不自觉地有泪滑出,赵正轻拭了一把,抬眼却见高云婷已手持双剑,踩着乐点登场。
与方才见面时穿着的素裙不同,高元婷此时披了一身粉稠,随着双剑起舞,衣带飘飘如天宫月仙。高元婷脚踩七星步,手舞寰宇刃,水袖之下,手中长剑如破长空,撕裂劲风,剑穗随她身姿腾挪摆动,应声起落,刚柔并济。
赵正不由喊了一声“好!”但那高元婷冷面寒霜,配着那凉州大便的曲调,已然入了忘我之境,这宽阔的旷地中,剑风愈发凌冽灵动,剑器一动,时如雷霆震怒,有若惊鸿,气吞大江。又如剑转流云,婉然若丝。身姿柔美却又矫健,剑式大开大合,却又不失盈步如鹊,踏枝而行。
当真已是剑慧神清,让人物我两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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