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郑西元忽然喝了一声,那老奴便停下了脚步,几个仆人回过头来,郑西元打量着他们,问道:“这几个怎如此面生?”
叫老刘的老奴躬着背,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家主,这几个是庄上来的。今年夏忙时,人手不足。马庄头便招了些散户,这几个平日里勤快,肯吃苦。家主前几日不是说要修缮后院的书房么?奴便自作主张,要了他们来,帮帮忙。”
“唔!”郑西元嗯了一声,眨了眨眼睛,“价钱怎么说?”
“能替相公修葺屋子,乃仆们的福气。”便有个看上去老实的农户道:“也就耗几日时辰,不碍事的,要钱就折煞了!”
“那不行。”郑西元道:“某又不是要贪这几文钱的便宜,该算多少算多少。老刘,你来一下。”
他招了招手,老奴便颠颠儿地跑了过来。郑西元将他拉到屋子里,道:“这几人马庄头那给的多少价钱?”
“夏收时,人手不足,当时给的是十文一日。”
郑西元想了想,说:“修屋子不比收粮食,要的是心细。当然,手脚也要干净。这样,你给他们一日十五文,日里吃食都送去。只是你记着,别让他们到我屋子里来伺候。虽说家中并无甚贵重物品,但你也知道某,不喜生人靠近。”
“奴省得,奴便就照着办。”老奴笑笑,郑西元挥了挥手,“去吧,门口那马粪,着实让人心里不快!打扫完了便差人去查查,是谁家的骡子,如此不懂规矩。”
主仆间交代了几句,郑西元便将他打发,自己闭门静思起来。
今日赵正如此反常,其中必有蹊跷。
郑西元反思了这一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试问当中可曾有过纰漏。他对着桌上的文牍苦思冥想,总觉着是被人揭开了老底,是以才会如此失态,跟一个仆人见长见短。
为了巩固与安郡王的关系,他甚至不惜将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给那赵金玉。安郡王对他深信不疑,可为何赵元良却屡次咄咄相逼?这其中的关键在何处?
养鹰的人被鹰啄瞎了眼睛,郑西元是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在朝堂上,圣人的脸色显然已是有些不悦了,赵正这明里暗里,尽捅他的痛处。说什么大唐半边天,如今想来,当真是难堪至极。当初两次都没有弄死他,真是悔不当初。这人命也忒好,在平凉时未能得手,那是不占天时地利人和,尚有情可原。可在怀远坊如此凶险之地,他居然也能侥幸逃脱,当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他赵元良是个什么货色?区区一介泥腿子,一些微末军功便能入相阁?他何德何能?他如此嚣张,不过仗着魏王撑腰,圣人垂爱。他朝中无根基,手中无兵权。要捏死他,不过翻手之间的事罢了。
只不过这事不能太过直接,原本想明捧暗杀,将他架在尚书省的高位上,让他犯错,让河陇受累。想来到时圣人再想袒护也不能服众,在朝堂上待不下去,他赵元良还不是一条死蛇?
也偏偏是他张狂,得罪了一帮朝臣。倒也省了不少事情,要寻他的晦气,只需耐心静待,就不信他刀枪不入。他不是帮着河陇么,那便就先从河陇开始。
郑西元想到这,便铺开一卷羊皮纸,自茶碗中倒出一杯清水,仔细地研磨墨水,取一支毫笔,想了想,便在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上一行字。
“论募兵制的长短。”
……
正自文思泉涌,笔墨翻飞之际,忽听门房来报,说兵部左侍郎王宣求见。
“让他进来。”郑西元停下了笔墨,草草收拾了一番,让人将王宣领了进来,二人关上门窗,郑西元给王宣亲自倒上了一杯茶水。
那王宣五十来岁,一脸枯藁。因天热赶路,此时满头津湿,浑身臭汗。顾不上感谢,便端着茶碗一饮而尽,末了,抹了抹唇角,笑了一笑,“郑相的茶水,可口的很。”
“少说废话了。”郑西元道,“兵部如今如何?那赵元良不见兵部之人,可曾说了些甚?”
“他还能说些甚?”王宣道:“今日兵部各司能告假的都告假了,能出外公干的都出衙了。赵元良一个兵部尚书,第一日坐班,身旁都是工部、户部的人。户部司那一摞堆叠的公文、桉牍……”
王宣伸手比划,啧啧出声,“一股脑地全塞给了他。那赵元良果然少不经事,竟是全部拒了,全推给了王靖王相公。气得王相公大发雷霆,说堂堂左司,竟是推拒左司公事,成何体统,明日定要上参,奏他个尸位素餐。”
“这二位!”郑西元吃味地微笑,“当真是不太对付。”
“谁说不是呢!”王宣道:“前几个月,不就为了几个散户,闹到圣驾那去了!听说圣人还说了王相公,说他小气。”
“他赵元良未必能讨好。”郑西元道:“后来不是听说都快出宫城了,又被圣人喊回去了么?大概是王相在,圣人不好明着说。他这吃相,迟早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个精光。不过你们兵部也是,今日赵元良履新第一日,你等便如此怠慢,真不怕他日后找你们麻烦?”
王宣叹气,道:“这事原本说来就让人气馁。工部王尚书病辞后,工部、户部皆无尚书。兵部自左恩庆罢官后,原本就各司其职,兢兢业业,犯不上再来个尚书约制。他赵元良受皇恩浩荡,原本我等也无话可说,但几个司管,心底大概也是不服气的。尤其还领了左司,更是让王相公颜面扫地。加上今日他朝堂上口无遮拦,对郑相你尚且这般,何不让人心中生厌?私底下,我等也为郑相不值,太不是东西了!”
郑西元好整以暇,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
这话意思他听出来了,王宣这老混蛋,是心中不服赵元良,却又要把自己拉出来当挡箭牌。指望让他出头,既报了今日朝堂之辱,又能为兵部出一口恶气。
郑西元轻笑一声,这种当枪手的活,岂是他能做的?
“哎!”他叹了一口气,放下茶碗,揣着手看着屋梁,道:“我又算个什么东西?赵元良是魏王嫡系,又曾救了圣人的性命。莫说他说我两句,就是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又能如何?我劝你兵部,莫要再自掘坟墓,这班,该坐便老老实实去坐。这门,你们该进还当恭恭敬敬地进,莫要想七想八,更莫要扯着我郑西元的名讳,胡乱攀扯,胡乱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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