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
秦桂花想上前扶起她,动了两步,又停下,擦了擦眼泪,“婶子不要你的钱,你可别……哎呀,这叫啥事儿呀!!”
一股羞愧感莫名涌出!
她转头走了。
上火了!
王二嫂见状,也抹着眼泪,“三宝,我也不要你的钱,我这六年在服装厂早把认养人参的钱赚回来了,你别伤心难过,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念着你好的。”
“三宝,我们也不要钱……”
服装厂做过工的婶子们陆续上前,逐一表了态。
离开时更是对那五十多号人表达了无语愤慨!
做出这种事儿!
她们都不知如何去安慰三宝!
心寒呀!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
郑队长红着眼,“三宝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别在这杵着了!给孩子些时间!回去吧!!”
被抨击的五十多号人村民也开始互相指责。
“开始时讲好只是来找三宝讨说法的,谁说要抢东西了?”
“都怪钱老五!”
“对,就是钱老五蹿腾的!”
风头瞬改!
他们又一致骂起了钱老五!
钱老五被众人追骂着,也不敢回嘴,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跑了。
人群散了些,院子里宽敞起来,空气终于流通了。
郑队长扶起宁七,“三宝,没事了,啊。”
“……”
宁七对着老郑的眼,努力的牵起唇角,笑的极其牵强,“郑爷爷,谢谢你。”
“我这……唉!”
郑队长长叹一声,“爷爷对不住你呀,没将这件事提前处理好,我没想到他们会犯浑,本以为就是要找你说道说道……唉,三宝呀,咱心别凉了,那五十多人只是村里的一小部分,更多的人,像你牛爷爷,老五叔……都是清楚你为人的,咱感情在这儿,钱不钱的,真不算啥。”
“嗯。”
宁七挤着嗓子发音,“我明白的。”
不远处,牛老头一众还在对她投去关切的眼。
她心是暖了的。
疮口一时间,却无法抹平。
郑队长也不知能说什么,他比谁都痛心呀!
拍拍宁七的肩膀,郑多旺招呼着剩余的村民一同走了。
“马副厂长……”
“你们……”
宁七有些惊讶的抬眼,商家们居然还没走?
“我们刚才都看到了。”
几位持着服装厂订单的负责人对宁七开口道,“马副厂长,难为你了。”
“这……”
宁七很是难堪,“不好意思,让你们……”
见笑了!
“马副厂长,谁也不想遇到这种事,你也是被人害的,这样,我们几人刚商量了下,这合同呢,违约金也不要双倍了,你就把定金退给我们就行了……”
“那哪成呢。”
宁七摆手,“我会还的,你们……”
“我们等你东山再起。”
商家们诚恳的开口,“马副厂长,希望日后,我们还能继续合作,你们村郑队长一番话说得特别好,钱算不得什么,你要相信,人心始终都是热的,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撑过去就好了,我们等你马家牌,再次流入市场。”
至于人参的商家,他们本身就没多要宁七违约金,给与的,就是同情和鼓励。
“诶。”
宁七生抿着唇角,瘪着嘴,隐忍着情绪,“谢谢你们,谢谢,我马宁七日后再做服装,会把人情还给你们的,谢谢……”
没想到,她被村民们闹了一通,倒让商家们退了步。
因祸得福了。
“马副厂长,我们走了。”
商家们叹出口气,结伴离开。
刚刚的场面,着实震撼扎心!
他们不由得跟着自省!
社会明明一直在进步!
钱!
却能让一切都瞬间退回原始。
野蛮呐。
人性。
当真是经不住考验的!
院里,最后就剩下了东升小辉,雷子斌子。
夏红和白雪也想跟来,但坐着轮椅,着实不便。
“阿吧阿吧……”
对着宁七的眼,雷子还在打着手语,东升适时翻译,“宁七,雷子问你还好不好。”
“我很好。”
宁七回了个手语,比划出谢谢。
福利院的六人虽都有残疾,但对她,确系无比忠诚。
宁七微红着眼,走到他们四个身前,“谢谢你们,东升小辉,你俩带着雷子和斌子先回去,十天后,我会再给你们安排去处。”
“我们无所谓的。”
东升应着,“这六年都攒了些钱,大不了去京洲找找临时工,厂长,我们就怕你想不开……”
“总会过去的。”
宁七淡着声,“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好。”
东升和雷子斌子比了阵手语,“咱们走吧。”
两个聋哑人很担忧的看了看三宝,点点头,跟着回了。
宁七目送着他们,直到院里彻底无人。
阳光仍明晃晃的,村里安静的仿什么都没发生过。
院里留下的杂乱脚印又无比真实触目。
宁七无声的叹出口气。
回到屋里,四处乱糟糟的一片。
胡秋月闷头收拾着,声线里透着委屈,“三宝,这帮人都把碗碟碰碎了,回头怎么跟冯奶奶交代?”
“就说我碰碎的。”
宁七低着声,拿过笤帚,扫着地上碎片,:“秋月姐,你这事儿不要告诉大哥和二哥,过去就过去了。”
“三宝……”
胡秋月吸着鼻子看向她,“你对村里人那么好,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若不是郑队长及时赶到,后果真不敢想!
“……”
宁七手上的动作一顿,木木的,“秋月姐,人间是有真情的,可这真情呀,不能大过利益。”
说着,她怆然一笑,收着碎片进垃圾桶,“情分在了,怎么都好说的,情分不在,人,就矮了半截,秋月姐,我不怪他们,是我先求人家的,我理应承受着这些,他们只是错在冲动,而我,却是高估了自个儿。”
钱嘛!
杀人不见血的刀!
跟切身的利益比起来,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胡秋月哑然,拉着三宝坐到炕边,“三宝,你这次要赔偿多少钱?”
旁观了半天也算七七八八!
村民们当年的认养款就是七万,种植园预售款五十万,再加上服装厂的违约金……
最少得六十万往上!
钱咋还呀。
宁七也不避讳胡秋月,从包里拿出那本封皮被撩到黑黄的账本,“你看看吧。”
“……”
胡秋月翻着账本就开始心算,算不过来就找出算盘,拨拉了一阵,心慌不已,“三宝,账上是六十三万三!”
不说赔了多少钱!
眼巴前的账,咋还呐!
宁七苦笑,数还挺适合她!
蛮牛的。
人均月收入几十块的八十年代。
她一下欠了六十多万!
大负豪了。
“三宝,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胡秋月声线抖着,:“我爸正好还没开分店,我家能拿出十几万的……”
“秋月姐,先算我能凑出来的吧。”
宁七说着,“你先减去二十三万,这是我存折流水剩下的,减去五万块,这是我订购的机器货款,应该能退给我,减去两万,是我的装修工程款,我回头去把工停了,水泥砖头辅料都卖一卖,差不多会凑到两万,二十棵野山参能卖到两万,我那辆拉达,当年是超低价买的,现在还能卖两万……这是多少了?”
“三十四万。”
胡秋月忧心忡忡,“还差二十九万三。”
“不止……”
宁七垂下眼,“服装厂和种植园,还欠大伙一个月的工资呢,我不能光还给大家七万块,要加利息的。”
二哥的医药费呢?!
奶奶每个月的抗排斥药物钱呢!
房租生活费呢!
哪能可丁可卯的。
“三宝,姐给你拿十五万,我家分店等等再开!”
胡秋月说着,不容三宝拒绝,敲下减去十五,“剩下十四万三。”
数字这才好接受点。
可十四万……
还是巨款!!
空气无形中就压抑起来。
“三宝,找乔凛吧。”
胡秋月皱着眉,“他门路广,朋友多,凑十几万应该不成问题的……”
‘铃铃铃~~铃铃铃~~~’
没待宁七答话,电话铃声就窃听般率先响起——
“是不是乔凛打来的!!”
胡秋月眼里一喜,“三宝,你快去接!”
“……”
宁七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乔凛从未在这个时间段给她来过电话!
再说,他人在?國了呀!
提着一颗心,宁七上前接起电话,“喂,你好,我是马宁七。”
“是我。”
话筒那侧响起叶静仪的声音,“马三宝,你还好吗。”
“……”
不是乔凛!
宁七心一放的同时又蔓延出苦涩,“阿姨是来关心我的?”
对了!
萧如歆被自个儿气回去了!
叶静仪的电话便打来了!
够效率的!
“我怕你想不开呀。”
叶静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马三宝,我同情你,但你也不算很无辜,这场火,是由于你的私人恩怨而起,若不是你平常人际关系处理不当,也不至于遭此暗算,这件事,无论你能不能度过去,我都得告诉你,做人,不能太过自信。”
“……”
宁七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吐出句,:”叶阿姨,我受教了。”
“马三宝,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好,我也不说太多,你现在肯定缺钱,定会想着去哪里找谁筹钱,不过,我得提醒你,不要找到凛凛那里,他出国没到两个月,正忙着熟悉环境,你一去电话,他心神就会乱了,明白我意思没。”
宁七嗯了声,没做多说。
在话筒里听到叶静仪声音的那一刻起。
她便知道对方的来意了!
“这样吧,好歹你也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叶静仪继续道,“你缺多少钱,我借给你,但丑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钱只要给你了,以后你见到我,就要像徐文馨一样,伏低做小,不能给我脸子看,想你也再难去掀起风浪,就拿钱还完账,安心的把大学读完,日后,至少能有个拿得出手的文凭,将来我凛凛带你去见长辈也不会难看,好了,你说个数字吧,需要几十万?要不我凑整给你拿一百万?够没。”
“……”
豪气呀!
宁七有一种要被资本拍懵的感觉!
可叶静仪的每一句,都针刺一样!
扎的宁七本以为麻木的四肢百骸!
顿起痛感!
宁七微微侧脸,看向一旁大衣柜镜子里,自己那张麻麻赖赖的脸,喉咙里发出无声的笑音,“阿姨,您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我就先挂了。”
“?”
叶静仪在话筒那侧怔愣片刻,“你不用钱?马三宝,这时候你就不要在装相了,我知道你为了给你奶奶看病,一下子预售了五十万的人参,钱基本全花了,服装厂是你的经济来源,现在也一并损毁,可能还有订货商家的违约金要赔付,你这时候,还要什么自尊心?!”
句句属实。
宁七真挺欣赏叶静仪的率直。
雪中送炭!
不过炭有些太过烫手!
没法接。
“叶阿姨,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我是需要钱,但我会想办法去筹钱,这件事我也不会惊动乔凛,您要没别的事儿,今天,就先说这些吧,我这边还要忙。”
“……”
叶静仪无语了几秒,气对方的不识抬举!
“马三宝,你现在撑不住没人怪你,甭说你是个年轻人了,就算上了年岁,遇到这档子事儿也无力回天,都得缓个十年八年,目前重要的不是较劲,而是怎么能让你自己不因破产而面临大额负债,别最后搞得大学都没去念,一无所有,死狗一样,就会天天以泪洗面,期期艾艾,整成那出儿给谁看呢?不还得我儿子去拯救你!!”
死狗?
宁七没接茬儿。
“马三宝,你在听我说话没?”
叶静仪哼笑了一声,“行,你愿意变成烂泥,我也不拦着,话我是说清楚了,另外提醒你,我们家的儿媳妇儿学历不能太难看,别一时无脑连唯一能拿出手的大学都白考了,再有,我儿子的车不能卖,你开可以,卖了我可急的!”
语末,叶静仪又丢下句,“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看似自强不息,其实欲拒还迎,可怜兮兮,你是想感动谁呢,我最瞧不上的就是你这种人!”
撂了电话。
嘟——
忙音响起。
宁七抿了抿唇,合上话筒。
“这个叶阿姨也太有意思了吧!!”
胡秋月听半天早就忍不住了,“要借你钱还说一堆没用的,她是在安慰你,还是给你找气受呢,还可怜兮兮,你又没有去求她!”
“她只是在提醒我……”
宁七呢喃着,“人,要想活得硬气,就得靠自个儿。”
身体好累,心也好累。
但凡想接受谁的恩惠,必然要承受其‘敲打。’
她走心的,倒是叶静仪的那几句‘死狗’,‘烂泥’,‘一无所有’……
叶静仪倒是把她遇事后会有的反应都给吃透了!
连她想萎靡不振,都变成矫揉做作了!
院里似发出闹腾的响动——
一时间,人声阵阵。
宁七透过窗户望出去,在院子内看到了熟悉情景人影!
很虚幻。
海市蜃楼一般!
“爸……”
宁七清楚是假的,还是奔到窗前,喃喃的,叫了声,“爸……”
“三宝,你看啥呢?”
胡秋月对宁七的举动不解,狐疑的询问,“院里有啥呀。”
“先别说话……”
宁七抬了抬手,视线仍看着院内,眼前似放起快进电影,一幕幕,都是熟悉的画面。
家境衰败,宁老六牵着她的手走出别墅,父女俩蹲在农贸市场吃着盒饭。
宁老六的身前立着个写着‘万能工’的牌子,他把肉夹到自己的盒饭里,“闺女,吃……”
“我不要。”
她嫌弃的搪开,“爸,在这蹲着吃饭,丢死人了……”
宁七像个旁观者,扯着唇角傻笑着,看着宁老六在似真似假的景象中横眼,“啧!闺女,咱这盒饭没偷没抢,可是花钱买的,肉又没得罪你,赶紧吃,吃完好有力气去嫌弃丢人……”
没等吃完,父女俩的身前就站了人,“擦窗户你能做吗,一天一百块钱,十六层楼。”
“能能能!”
宁老六忙不迭的站起,“我是万能工,啥都会干的,擦得可亮堂了!”
“爸,十六层呢。”
小姑娘抓住他,“算了吧。”
“二十六层你爸也行!”
“我跟你一起。”
小姑娘起身,“咱俩一起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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