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孙氏“头七”,四房大祭之日。从早上开始,沈举人宅便开门迎客。
灵棚里,几十个僧人,披着袈裟,举着是金铙铜钹,诵经不断;几十个道士,穿着羽衣,拿着是苇管竹笙,吟声不绝。
灵堂内外一片素白,沈举人穿着丧服,面带哀色地招待族亲与朋故。看着灵前披麻戴孝行孝子礼的俊秀少年,听着沈大老爷说他已经过了院试,又是“小三元”,若不是母丧,明年就能下场应举,前来吊祭的客人除了对沈大老爷说着“节哀顺变”之外,少不得还要赞上两句“雏凤清于老凤声”。
沈举人嘴上谦逊,可不时抚摸着胡须,少不得带了欣慰之色。
如此场景,外人看了没什么,却刺了不少与四房相熟的族人的眼。不少人面露诧异,望向坐在首位的宗房大老爷。
宗房大老爷恍若未见,低着头饮茶。他是宗子,现下族长老太爷年迈,虽依旧挂着族长之名,可族中庶务多有宗房大老爷打理。他既不说话,其他房头的老爷,就算有心里嘀咕的,也不好说什么。
坐在族亲中末位的正是外九房的状元公沈理,看着沈举人如此作态,立时憋了一肚子火。
他坐在末位,只是因辈分的缘故,族人无人敢看轻这位状元爷。他尽管居丧守制,并不在官场,可还不到而立之年,除了有族伯为京官外,还有大学士府为岳家,不愁无人提挈。等到孝满起复,状元出身,端的似锦绣前程。
旁人顾念沈举人的颜面,尽管心存疑虑,也多是闭口沉思。只有沈理担忧了一晚,此刻再也忍不住,皱眉道:“源大叔,瑞哥儿怎么不见?这是哪一位,怎地婶娘灵前占了孝子之位?”
沈理回乡时,孙氏虽病重,可还没有去世。沈理身戴重孝,忌讳探病,可却是见过沈瑞的,即便觉得娇生惯养了些,可规矩行事并未走样,“爱屋及乌”,也是打心里亲近。
就是灵堂上跪着的沈瑾,十四的廪生,在族中也不是无名之人,不仅跟着沈举人参加过沈理之母下葬,还曾同几位有了功名的族兄一起去拜会过沈理。
沈理之前对沈瑾并无恶感,可眼下见他毫无愧色地占据孝子位,不由厌到极致,才故作不识。
沈举人闻言,神色有些僵硬,讪讪道:“瑞哥儿病着,这是我长子瑾哥儿,我们老安人心疼瑞哥儿卧病,怕他折腾的厉害,吩咐让瑾哥儿过来执礼。”
沈理闻言,越发愤怒。
这孝子位哪里是能随便占的,即便眼前这少年是沈举人庶长子,为嫡母守灵为应有之意,可却不当占孝子之位。就算是沈瑞不在,沈瑾也当将沈瑞的位置空出来,以别嫡庶尊卑。
还有沈举人这话,将沈瑾介绍为长子,而不是庶长子,模糊了嫡庶名分,接下来将沈瑾记在孙氏名下,是不是也是水到渠成?
可是这样的话,对沈瑞来说,不仅从唯一的嫡子成为嫡次子,还失去孙氏留下的一半嫁妆。
沈举人之所以敢这样做,无非是沈家势大,孙氏是孙家独生女,没有兄弟子侄出面,孙氏嫁妆都在沈家人手上,无人为沈瑞张目。否则的话,孙家人咬住一条“图谋嫡妻嫁妆”,两家就得对簿公堂。
族人都晓得,孙氏年过三十才得了嫡子,伤了身体,四房老安人便将二哥抱过去养育,过于溺爱,养成了顽劣任性的性子,尽管不过总角之年,可已名声在外。
沈瑾却是不同,不仅年少聪敏,而且学业有成,在沈家小一辈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沈家既是书香望族,子弟读书是常例,十几岁的秀才常见,可像沈瑾这样天分的却是有数,上一个正是状元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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