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幺不动声色地剥着毛豆,漫不经心地说道:“楚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像你这种打老祖宗那辈起就在皇城根刨食吃的人恨不得整个北京城连一个外地人都没有,可你觉着这现实吗?咱不说别的,北京人啥德行你还没数?打肿脸充胖子,醉死不认那壶酒钱,要是没有那些外地人在北京忙活着,就靠四九城的老少爷们,这北京别说是五环外了,能不能开到四环都是个事儿。”
意识到口误的楚景河紧忙改口说道:“杨少,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咱又不是老古董,这城市需要外地人建设发展的道理我也明白。不是我在这里说好听的,我对那些在北京城兢兢业业干活挣钱养家糊口的外地人从来没有偏见,你就看看我这馆子里头的服务员,有多少是外地的?就连我们楚家的绝活,我都打算教给外地人了,我是那种搞地域攻击的人吗?我说得不是这些普通来北京淘金的人,我说得是那些来北京作孽的。你已经十年没回来了,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现在出去打听打听,咱这北京城的三才五行都成什么样了!”
三才,天、地、人。
五行,吃、喝、嫖、赌、抽。
天,指得是那些专门帮人疏通关系的人,只要各种到位,都能把凡人拉上天。
地,指得是那些专门吃公路关系的人,这里指的不仅仅是物流运输,还有出租公交,甚至连倒火车票的黄牛也在此列。
人,就是打手。
至于五行,意思很简单,就是与这五个种类搭边的行业。
这三才五行,是老北京人对京城各个阶层的统称。一般情况下,极少会有人把这八个行当绑到一起说事儿,今天这楚景河竟然都这么说了,那看样子,这问题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伍四起身给杨幺倒了杯酒,毕恭毕敬地说道:“杨少,老楚也是被气坏了。咱们俩都不算是这八个行当里头的人,所以没啥感觉。老楚算是吃这行当里领军队伍里头的人,所以他难免会有些生气。”
楚景河神情惆怅地说道:“很多老字号的馆子,都被那些千篇一律的菜馆给逼得停门歇业了,前两天曹老头关了他们家九十多年的卤煮店。四川菜、东北菜、湖南菜等等各省的菜馆,就像那雨后春笋似的,一夜之间遍地都是。我就想不明白了,就那些除了多放麻椒就是多放辣椒再要不就是多放味精的菜怎么就那么多人喜欢吃?”
“便宜。”杨幺不假思索地给了楚景河答案。
楚景河先是一愣,而后便是哭笑不得地说道:“是啊,他们可是真便宜。”
杨幺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的北京城,估计得有一半以上的人口是外地务工人员,对于这些抛家舍业来北京挣钱的人来说,穷讲究没用,能吃饱才是硬道理。咱不说别的,我到街边随便找个川菜馆一百块钱就撑死了,我要是来你这,一百块钱,顶多买一小盆羊蝎子,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大环境已经这样了,计较那些没用。要么变通,要么关门,就是这么简单。”
楚景河举起酒杯直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边给自己倒着酒一边说道:“是啊,时代变了,人也得跟着变啊。”
伍四面带苦笑地说道:“杨少,这话虽然没错,但是有很多东西,都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或者说,咱起码不能干那些逼良为娼的缺德事吧?刚刚老楚说到了三才五行,这我还真有点发言权。咱先说嫖,以前的窑姐,那要么是被生活所迫,要么是误入歧途,但是现在呢?现在连初中生都在网上招揽客户了!咱再说这抽,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汤老面那帮人,从来没有把面卖给过学生。现在?这是主要来源! 还有三才,我都……说不出口。”
杨幺面色平静地喝了口酒,意味深长地说道:“照你们这么说,那现在这北京城各行各业都是外地人做主了?”
楚景河不假思索地说道:“除了帮人跑关系的天字头的人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这么个情况。就连地字头和人字头现在势力最大的都是外地人。”
“那四九城的老少爷们,就没有站出来说话的?”杨幺皱眉问道。
楚景河无可奈何地说道:“怎么没有,可是现在的人什么事都跟钱挂钩,现在想要干点啥事,不光到人到礼到这钱也得到,不然的话,没用。土地爷都被人逼得金盆洗手了,更别提其他人了。”
“不至于吧!”杨幺一脸惊讶地看着楚景河。
土地爷,算是老一辈顽主的代表了,人家是把建国后就靠公路养家糊口的人。
公交、地铁这种线他碰不了,可是出租、轻客、物流这些行业他可是占了相当大的份额,九几年的时候,就有人说过,土地爷那会儿的钱,就已经可以买下前门楼子了,虽然有些夸张,但是敢夸张到这种地步,足见土地爷的势力有多大。杨幺走那会儿,土地爷的小弟遍地都是,那个时候,谁要是在街上出了点啥事,喊一声土地爷的口号,指不定得跑出来多少人帮忙,连他都金盆洗手了,这事儿可就有点意思了。
“杨少,我听说太子府现在你当家?”楚景河试探性地问道。
杨幺笑道:“当什么家,只是在那里挂了份工而已。”
“现在,这四九城里头,能硬气点的也就太子府和八仙居了,要是这两地方再倒了……”楚景河欲言又止地喝了口酒,从他的脸上不难看出,他的心情有多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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