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太妃看着窗外已是萧索的秋叶,心生感慨。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功业都是王侯将相的,这万民黎庶都要遭殃了。”兰太妃放下手中的茶杯,忽问道,“姐姐是汉人,可曾听闻鲁郡五百家溺于淮水之事?”
高太妃叹一口,“晋室无道,中原失序,汉人流散各地,难得有这么多人心向晋室,就是可怜那鲁郡的百姓。唉,管什么胡人汉人,百姓能安居乐业,和睦共处,便是圣明君主。”
兰太妃问道:“我燕国之师,解民于水火,这一次南下,历代先王夙愿,将成。姐姐也可以回到渤海故地一解思乡。”
“善始者众,善终者寡。若能功业将成不忘初心,方能成帝业,若先王能再有些时日,我燕国定能…”
“这次多谢姐姐力荐慕容恪担任中军统帅,霸儿原本就是慕容王公,当前锋自是无话可说,然若,”兰太妃顿了一下说道,“吾恐祸乱来自背后,有慕容恪在,我定当无忧矣。”
“妹妹哪里话,我也是看着霸儿长大的,先帝诸妃寥落,我们也定要相互扶持。”
“禀告两位太妃,不好了,段姑娘要生了,”小敏匆匆赶来。
兰太妃大急,“快,快叫医官来。”
扬州广陵
数月前的雄心壮志,如今皆已消散,丧师辱国,鲁郡五百余家死亡略尽,淮泗之地已全部移手。这晋室南迁之后北伐最大受挫竟是褚裒一手造成的,土地之失尚可收复,然民心尽失,却该如何挽回,褚裒无颜回都面圣,写奏表请降罪,自请贬官三等,降为征北将军。
自退兵之日起,褚裒一个人静静的端坐在广陵的府邸之中,等待朝廷的降罪文书。
“吱”门推开了,一老仆急匆匆的赶到,“大人,建康的使者到了。”
“拿朝服来。”褚裒穿戴齐整,跪迎使者。使者举着召令,款款走来,在府中大堂站定,缓缓打开,宣道:“褚侍中,任重鄙远,骤逢败迹,朕心不安……虽欲惩戒,然如今国家艰难,以偏帅之责,不应引咎,逋寇未殄,方镇任重,不宜贬降……使还镇京口,解征讨都督,钦此。”
使者收拢召书,说道:“褚侍中,接旨吧,陛下体恤你为国操劳,如今虽有小挫,然我晋室诸事繁重,以后还要指望侍中呢?”
褚裒久跪不起,使者小心提醒道:“褚侍中,今后陛下还要多多依仗。”说完,欠身扶着他起来。
褚裒缓缓起身,那老仆却一脸喜色,说道:“大人没事了,陛下,褚太后还要多多仰仗大人呢?”
褚裒只眼神凛冽,喝退仆人。小心接过召令,问道:“臣不识人,恤事多暗,《春秋》责帅,授任失所,威略亏损。吾虽不比诸葛孔明那般高义,然鲁郡五百余家惨遭敌手,二十余万遗民尽没。吾,吾实不忍再以官身苟活于世。”
使者劝慰道:“大人自责太甚了,此皆天命,非大人一人之过也。如今晋室多难,这几年方得安定,如今西边桓温已上书,诘问朝廷,擅使褚大人北伐,丧师失地,言辞激烈。然会稽王、褚太后唯恐其坐大,再无能制。放眼如今晋室,只有大人您,功勋德高,方能与其相抗,故而一力保之。”
褚裒说道:“中朝以来,败迹无复此者。吾尸位素餐,惴惴不安,恐再难当大任。”
“大人,世人皆语:褚裒皮里阳秋,内心高洁,诚为不虚。然事多难繁,外有强臣在侧,如今孤儿寡母当政,若大人不一力挑其大任,晋室恐危矣,奴婢恳请大人以晋室山河为己任,发奋振作,再图北伐,以期收复中原。”
那老仆在一旁也插话道:“是呀,不为晋室,也为褚太后,小外孙考虑啊。”
褚裒苦笑数声,“也罢,吾就再勉力支撑一段时日。”
烟雨江南
秋风秋雨愁煞人,时值入秋,秋雨淅淅沥沥的下得不停,褚裒乘船南下,站在船头眺望江北,唯见广陵城渐渐消失在水天一色之间。
褚裒望着逐渐消失的广陵城,言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大雁南飞,来年开春终会飞回故土,今我晋室,偏安江南,何时能复中原。”
忽一阵秋风紧,褚裒这段时间行军劳累过度,遭逢大败,如今加之心中悲凉,只一阵眩晕,倒在了船头。
“大人,大人。”众人急忙将他抬入船舱之内,稍加休整。
乘船顺流而下,直下京口瓜洲渡上岸。
众人扶起褚裒,在迎接官吏的簇拥下,前往京口城中。从渡口到城里的这段路上,褚裒沿途所见俱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流民,因北方大乱,如今南渡的流民大增,京口城中已是安置不下,只能散居于道路两旁。
褚裒向左右讲道:“传令当地里长,妥善安置。”
当地迎接的官吏无奈道:“京口地狭人稠,之前郗鉴镇京口之时,深得流民之心,择其身强体壮者选入军中,平王敦、祖约之乱时,甚有功绩。如今郗太尉不在了,原先士卒被世族大家所排挤,都不在了,这流民更无处去了。”
褚裒有些怨气,言道:“想我晋室有如此民心不能用,岂能收复中原,这怎么没有人说起。”
官吏亦有怨气,言道:“说了,没用的。世族大家皆忌惮流民万一成势,便再难以扼制,原太尉军司蔡谟意图振作,然多方掣肘终不能行,晋室世族大家只顾自家地盘,可谓乐不思蜀,何人有北伐之志。”
“蔡谟。”褚裒念叨了几声,“蔡谟谦素恭敬,我错怪他了。”
“如今郗鉴之子郗愔,优游物外闲居乡野,若能以郗公之子镇京口,都督军事,必能收拢人心发奋振作。”
“但为国事,毋有私心,吾定向朝廷力陈。”
“呜呜”前面一处树林之下,只见众人聚集一片哭声,旁边的迎接官吏大急,忙欲上前驱赶。
褚裒制止,亲自前往,那些人只聚拢在一起,披麻戴孝,烧些明器。
褚裒亲自前来,问道:“你们因何故而丧?”
“回禀大人,我们是北边遗民的亲族,如今他们都不能来了,客死异乡,只能遥祭。”
“诸位,且听我一言,你们一定要发奋振作。”褚裒不避流民身上污秽,凑近了说道,“朝廷已命我镇守京口,众人如有北复中原之念,可俱到营中报名,我在京口一日,定奋发一日,吾与诸位共进退。”
“大人,我们这些人已无颜苟活于世,我的妻舅,我的侄儿,皆是鲁郡五百户中的一员,如今都死在北边了,将军之意,我心领了。然晋室沉疴至此,恐难振作,罢了…”
褚裒心中发颤,“你们皆是鲁郡五百余家亲族?”
一老者老泪纵横,大哭道:“若非朝廷有言,吾等也不会去信给北方,是我害了他们啊。”
突然一个少年只举起木剑意欲向褚裒身上砍去,一人忙拉住道:“牢之,休的无礼。”
刘牢之哭喊道:“是他,是他害了我一家。”
“我害的,我害的。”褚裒失神无助,如同行尸走肉般前行,左右意欲上去,褚裒只摆摆手,独自往城中府邸走去。
是夜,褚裒忧慨发病,拖了一个多月,惭恨不已,幽愤而死。
永和五年,十二月己酉,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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