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也怕官。
是的,鬼神都怕官,何况人呢。
就连乡下的长辈也说,不怕河伯,就怕抄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哩。
一个魁梧衙役走到了他的旁边,捏着他的肩膀,生疼,拽起了他,“你这学生,那帮子贱民跪也就跪了,你凑什么热闹,回学堂去吧。”
他语气虽然粗暴,却有种异质的和顺。
徐二愣子无措了许多,他恍惚间望了一眼身上的长衫,忽觉和附近跪下的百姓有些殊异。是的,他穿了长衫,而那些人是短打衣服。
他眼里的慌张化作了镇定。
“谢谢官爷。”
徐二愣子作揖道谢,离开了孔庙街。
到了孔庙街头,进士牌坊下,仙鹤呈祥、金鲤化龙的嵌板旁,他扭头望去,望见了登入文庙白石台阶的县尊。县尊穿着鸂鶒补子的文官服,未曾佩戴官帽,枯白的发辫垂在脑后……。
它的视角又转而向下,是跪在地面的百姓。
……
“太爷爷,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孔乙己一定要穿着长衫。破旧的,洗得发白的长衫。”徐晴回想起记忆深处学过的课文,她这时候才感触深刻,“有了那长衫,他就不用像太爷爷你一样给县尊下跪了。”
酒馆的人人笑孔乙己,是因为他们跪习惯了。
不知道,挺直身子的人,看到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一个跪地,一个抬头看,抬头看过之后,就再难跪下去了。
她很庆幸她来了。
一是为了孝道。二则是,听到这么“有趣”的故事。
“是啊,抬头看过之后,就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徐从浑浊的眼睛再次从高楼望向地面,“之后,我学了知识,才知道,县尊胸口的鸂鶒补子是一种水鸟,代表吉祥,寓意是为官要造福一方。”
“是不是很讽刺。”
徐从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在回忆中批判某种物事,他也是经历过新时代的人,第一眼不敢看,第二眼就敢睁大眼睛去看了,“我出了弘文学堂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算趁着夜色回到家,告诉爹我被先生看重的这个好消息。”
“我记得回到家后,爹带我求见了老爷,借了五钱银子。”
……
南阳府,新野县。
徐二愣子在出了县城后,就将长衫折叠好,放进了书包里。长衫很珍贵,他唯一的一件。下摆沾了尘土,他痛惜极了。
从县城到徐家堡子的路,他很熟。
被留在学堂东隅讲师寓所那里,时间稍微长了一些。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他走到半途的时候,已经是蒙蒙夜色。
这一夜,月辉黯淡一些。
他不像徐三儿那般胆大,敢摸黑回家。幸好有仙狐在。狐仙在前引着路,它身上散着清辉,他尾随。
一人一狐回到了家。
“先生看重你……”
徐三儿的脸色既是高兴,又是愁苦。
徐二愣子有些后悔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爹了。
他从爹的脸上,又看到了与上次让他入学决定的那一夜……,一模一样的神色。愁苦中带着凄凉、欣喜,他不知道这神色是如何做出来的,一张黝黑的脸、满是褶子,本不应该做出如此多的表情。
“见老爷……”
徐三儿打开门,走了出去,他背又佝偻了一些。
是夜色压弯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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