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安还在房里候着我呢。”
徐从听到了后母黄英子踩在长廊的脚步声,于是起身道。
说起来也怪。
他和爹一前一后娶了妻,但陈羡安和左宅的人没打多少交道,只维持了表面的仪度,说话不冷不热,但比陈羡安还小的黄英子却和兰花交情不错,白天六个时辰,四个时辰都在右宅和兰花等人谈笑。
“你走吧。”
徐三儿没有阻拦。
他捏了一把桌上放的花生,朝嘴里扔了一颗。
将不见帅。徐从一直避免和黄英子碰面,这点他还是清楚的。所以黄英子回来,预示着他们父子二人的谈话迎来终结。
和预想的一样,徐从在门口处与黄英子打了个照面。
俩人说了一句客气话后,一人进屋,一人离屋。
然而就待徐从离开徐三儿所住的院落时,他在廊腰的拐角碰见了胡老爷。
“胡老爷……”
“你这几天去哪了?”
他问道。
狐狸未作回答,而是狐鸣数声,转身离去。
“让我小心书文?”
徐从听明白了狐仙话中之意,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狐仙跑过来见他,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不过他已经对徐书文报以警惕心了,狐仙的预警亦只是让他增添一丝对徐书文的戒心。
他望着狐仙雪白的背影。
它的背影莹莹发光,在黑暗的长廊中一览无余。他没有追。他眼睛看着这莹白色的狐跳上了家里的屋脊,几个纵身消失不见。
“怎么了?”
“在想什么事?”
陈羡安见丈夫久没回房,公公和婆婆的院子里又传出了争吵声,她在婚房里待不住,就走出房间,去寻徐从。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徐从在屋外发着呆。
“没什么……”
“我就是在想,人会不会变……”
徐从收回目光,“小时候,想着长大。但长大后,却想着小时候。是我变了,还是外界变了?”
他与那只狐的缘分越来越浅了。
从他碰见狐仙的那一刻伊始,一路上,所有的人都在变。最早变的人,是爹,是他,其次呢,是先生,是少爷,是……。
“谁都会有这么一天。”
“长大后,想着小时候的无忧无虑……”
陈羡安握住徐从的手,柔声道。
作为妻子,一个同龄人,她深刻理解徐从的想法。当一个年少的朋友……与自己相距越来越远的时候,任谁……都会在某一天进行感怀。
“羡安,那你……会不会变?”
徐从看向陈羡安。
他很孤独,孤独到没有朋友。
似乎小时候他是有朋友的,有大虫、书文两个要好的发小。可长大后,他就没朋友了,一个个人都离开了他。
包括他臆测的狐……。
陈羡安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徐从因秋夜冰凉而失温的手。
次日一早。
吃罢早饭,徐三儿就独自掮了家当回乡去了。
他还没进徐家堡子。
徐书文就在塬下迎接了他,“叔,现在族里就等你回来主持大局呢。我一个娃娃家,有啥本事当这个族长。没有你在旁指导,一些事咱堡子根本没法干。你原来跟在我爹后面,鞍前马后,一些族上的事情你知道……”
“有叔你代从哥当这个副族长,大家伙心里也服气。”
徐书文给足了徐三儿面子,捧道。
有了良好的开场白,叔侄二人都面带笑容,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塬上去走,没走多时,就走到了徐三儿祖上的老房子。
这栋老房子屋顶开了个洞,门窗也被人卸了去。只剩下几根柱子撑着气,不至于让整栋房子啪的一下倒塌。
不过今日的老房有点不同。前院四散零落的土疙瘩还有乱蓬蓬的杂草被人拔的一干二净,整个前院平整的像村里用石轱辘碾平的晒土场。三五个汉子在宅子里前后忙活,有的用簸箕筛着细土,有的用粗竹做起了版筑……。
“叔,从哥没给你说?”
“我让人帮你在族里新起宅子,当然,话我是撂下了。但……动用了族人,饭你得给咱管着,一天两干一稀是至少的……”
徐书文引路,笑道。
乡里盖房起宅子,一般不用付工钱。只要给工人管饭就行。乡里秋收之后,在村子里闲着也是闲着,一身的力气没处使,除了晚上和婆娘造娃之外,就没别的正事。吃饭亦是一天两顿稀的糊弄自己的肚子。
要是帮人起宅子,一天两干一稀,是乡人巴不得的好事。
“这是肯定的……”
“给我家起宅子,哪有让你出钱的道理。”
徐三儿心中松了一口气,回道。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果徐书文不顾得失的帮他们家,他绝对要对其警惕。然而此刻徐书文一副“小气”的模样,不太像是对他家有所图谋……。
“叔,房子还没盖好。”
“要不……睡到我家?”
徐书文扫了一眼徐三儿掮的家当,建议道。
“不用了。”
“我受苦的命,在哪睡都一样,就睡在老房。”
徐三儿摇头道。
第一天的交锋就这样简单完成。
等天擦擦黑的时候,乡人们收工回家。徐三儿就在里屋打了铺盖,一点也没设防的开始睡觉。
没人知道,灰白狐狸也在徐三儿身旁蜷缩。
纵然徐三儿之前有谋害它的心思,但不知者不罪。徐三儿是它的爹。以老君爷镇压它这个“邪祟”,也是打着为他好的想法。
它不会对此斤斤计较。
当然,要说它特意为徐三儿而留在村里,也不合适。在徐三儿回乡之前,它就一直在徐家堡子里待着。只是徐三儿刚刚回村,万事小心,所以它才陪在了徐三儿身边,帮其一把。
第二天一早,乡人上工。
徐三儿从睡梦中醒来,身上一点伤痕也无。只有昨夜睡地铺时,不小心压了一个瓦片,左胳膊处有一处淤青。
现在已到仲秋,起宅子需赶在冬季来临之前做完。不然冬季一来,黏土冻成冰,就无法打夯垒墙铺瓦了。
所幸,徐三儿要求盖的宅子不大,只是两进。
持续到秋末,一栋新宅在老房旧址上落成。而与此同时,徐从和陈羡安也趁机回了一趟乡里,朝徐三儿道了声别,坐上了去燕京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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