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对扈仁的做派,侯富車早已见怪不怪了,可对方看似有意淡化目的的发问,不免引起侯富車的揣测:难道他想打探我的背景?哼,耍心眼儿也不看个对象。遂自信夹杂着讥讽地:“无师自通。我可不像你,有洋爹为你撒银子,愣是在洋人堆里为你拿下这正探长的官衔儿。真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呀!”
对侯富車的冷嘲热讽,扈仁只是淡淡地一笑:“我可不是你所诽谤的那样。我爸爸七年前就死了!他死之后,我就去了日本,在警察学校学习了三年,回来后就在警察局干了四年内勤,才混到如今这个位子。”
面对扈仁的一再忍让,侯富車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刻薄,又勾起对方回忆不愉快的往事。竟然动了恻隐之心似地说:“哦?你爸爸都走七年啦!怎么走的?”
“一场意外!”扈仁极力掩饰内心的愤懑,貌似无所谓的搪塞道:“不提他了,你这些年到那儿深造去了?”
扈仁的再次发问,愈发加深了侯富車的揣摩;是不是想了解我这些年跟着谁混的?难道他今天这么能忍,目的是想挖出我背后的老板?哼!洋人就是洋人,想破案想立功也不知道讲究点技巧,就像一头老山羊,拱着犄角直线往前冲。当别人都是傻子呀?行!你既然直来直去,我也就有来有往了。遂直截了当地问道:“行了,你也别兜圈子了,用你们法国人的话说‘trop fatigue(太累)’。你就直说,今天找我干什么?”
扈仁用食指跟拇指捏起一个小麻花,含着诡谲的微笑,冲侯富車比了比道:“你怕我吃了你?”又咬了一口麻花,‘嘎嘣嘎嘣’地嚼着,瓮声瓮气地说:“我说找你叙叙旧嘛,你不信。我若说没有事嘛?你肯定也不信。那我就真得琢磨琢磨,找一个让你信得过的由子。”扈仁咀嚼着麻花,装出一副苦思冥索的表情……
“哗!”地一声,侯富車甩开折扇,挡在朝外的半边脸,伸长脖子,尽量地凑近扈仁,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道:“是不是遇上难剃的瘌痢头啦?”
扈仁不觉一愣;这猴子真是鬼灵精怪呀?几乎已经道出了他此举的目的。现在还不到跟他挑明用意的时候,必须对他有更深一步的了解,才能委以重托,遂显得莫衷一是地样子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侯富車一副满不在乎地神态,喝了一口茶汤,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这些洋巡捕,说白了,就是聋子的耳朵——摆饰!很多案子在老百姓看来,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可你们巡捕房就愣是破不了案。也难怪街坊们都说你们是‘螃蟹脑袋’。你现在官居正探长一职,虽然也是黑狗子,但好歹披了一张黄色的人皮。只要以后你能多为人办事,那就什么话都好说。”
侯富車特意将‘人’字用重音,并拖长音,扈仁自然明白,他所指的这个‘人’,就只是指中国人,其他人种不含在内。看来侯富車已经将扈仁找他的目的,摸得透透的了,再掖着藏着也没有太大意义了,最终不是还得回到这个题目上来吗?但是也不能就这样让侯富車一语中的呀,那不是又落于下风了吗?扈仁犹豫片刻后,还是绕着圈子说:“我今天请你喝茶,还真的没有什么事想求你,不过,你刚才说的这些也的确有些道理。我在法租界也没有几个华人朋友,你富九爷若能赏脸,我倒愿意天天请你喝茶。”
“哈哈……”一阵豪爽夹杂着诡谲的大笑后,侯富車一副轻蔑的眼神盯着扈仁道:“怎么样?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想拉我入伙做你的眼线是吧?”
“谁知道那块云里有雨?你在道上混,若有我这个朋友,岂不也能罩着点儿。”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其实侯富車身后就缺白道相衬,也一直苦于缺少这方面的关系,而要完成邢叔叔临终重托,说不准会出什么岔子。扈仁今天主动找上门来,岂不正好了了这个心结?何不顺水推舟,既可得巧还可卖乖。侯富車经过当铺的几年历练,对‘谁先透露底牌谁就被动’的谈判技巧,已是驾轻就熟,并娴熟地运用到了今天的‘谈判桌’上。遂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道:“呵呵,还指不定谁罩着谁呢?你知道街坊们背后都怎么戳你们的脊梁骨吗?……说你们这些华人巡捕,就是洋人养的狗,专门咬中国人的。你跟我做朋友,合适吗?”
“哎呀!这都是那些下九流之类的刁民,对生活不满而发出的恶意诽谤。你怎么能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呀?你有着高贵的血统,还是小有名气的绅士,而我又身为正探长,我们交个朋友有什么不妥呀?”。要不是眼下用得上侯富車,打死扈仁也说不出这些奉承话。他的真实意图也许永远对侯富車保密,即便是已经谋划好的明理儿,也不想急着说白,说白了岂不显得很没有城府?遂以交朋友的由子来试探侯富車的意愿。
既然俩人都猜拳不出指,那侯富車也有的是话题咧咧:“常听老人说:‘虎和猴,死对头!’‘猴遇虎,断财路!’,还有《八字六冲金刚诀》传诵:‘寅申同处一檐下,争王猜忌多纠纷,正邪难辨鬼作祟,功亏财空溃一生。’。咱们俩正好犯了这‘六冲’大忌,万万不可同舟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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