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苟畦离开侯富車之后,心急火燎地四处寻找‘猪头’,‘猪头’的实名叫朱能,从外乡逃荒来到天津,饿晕在河滩上,被苟畦发现并收留。在几天的接触中,苟畦发现朱能整天疑神疑鬼,躲躲藏藏不敢见人,总有一种怕人追杀的感觉。苟畦今天外出之前说好,中午给他带吃的回来,没曾想,自己一直折腾到都快吃晚饭了才回来。他料猪头是饿不住了出去找吃的,可顺货这活他并不擅长,别再遇上麻烦就糟了!苟畦好不容易在天津遇上个对撇子的,他可不想就这样散伙了。他像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串,走到一家他经常‘光顾’的回回拉面馆前,见门口围着一些人吵吵嚷嚷。忽听一声歇斯底里地惨叫,接着人群发出一阵喝彩声还夹杂着嘘咦声。苟畦探头探脑地从人缝里往里一瞅,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拉面馆门外有个茅草雨棚,雨棚下支着一个烤炉,一个肥头大耳的师傅伏着身子在烤烧饼,雨棚的柱子上横绑着一根扁担。朱能耷拉着脑袋被绑在柱子上,两只胳膊平展伸开,结结实实地绑在扁担上。烤烧饼的师傅背朝朱能,用火钳从烤炉里往外夹烤成的烧饼,夹了几个烧饼后,转身把火钳头往朱能手上一拍,嘴里还嘟囔着:“叫你偷!给你吃烤蟹腿儿!”随着一声惨叫:“啊——!”,朱能的手掌冒出一缕青烟,人群里又响起一阵喝彩和嘘咦。
苟畦心中惊呼:“坏了!这猪头怕是活不成了!你可千万别死呀!你要是死了我又成了孤魂野鬼了!”他那薄嘴唇不停地絮叨着,脚底却如抹了油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溜进拉面馆。先将脑袋闷进水池里洗了个痛快,再摸了一件回回袍子换上,又将一顶白色无檐帽扣在脑袋上,罩住湿漉漉的长头发。
这顶用白麻编织的帽子十分考究,它的主人的脑袋,一定比苟畦的脑袋肥出许多,扣在他的头上晃里晃荡,像是在头上扣了一个盛拉面的白瓷大碗。苟畦跑出拉面馆,从身后拍了拍烤烧饼的师傅道:“马师傅,老阿訇让我把这贼带去问话。”
马师傅听有人喊自己,眯着被煤烟熏得发红的肿眼泡,扭头瞟了一眼苟畦,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快带走!跟这儿挡我的生意!”说完接着干他的活计。
苟畦早已抄起案板上的菜刀,“唰唰唰!”飞快地割断了捆绑朱能的麻绳,扔下菜刀架起朱能的胳膊,悄声问道:“饿吗?”
朱能点点头虚弱地:“嗯!”
苟畦转身对马师傅道:“马师傅,给我几个烧饼吧。”马师傅也不答话,从烤炉里拣出俩烧饼,递给苟畦。这刚出炉的烧饼能烫死驴,苟畦无法用手接,便顺手摘下帽子,递到火钳下欲接住烧饼。
马师傅看了一眼苟畦手里的帽子,疑惑地望了望苟畦,甚是纳闷儿地:“这……这是我的帽子呀!”
苟畦惶恐地胡乱应道:“啊!这贼见阿訇不戴礼拜帽那儿成呀,借他戴戴。”说着话把帽子往朱能头上一扣,却忘了帽子里刚出炉的烧饼,烫的朱能一阵惨叫。俩人逃之夭夭。
既不想得罪扈仁,又不愿出卖苟畦,侯富車揣着矛盾的心情,欲趁早离开三不管地界。他习惯性地摇着折扇,迈着四方步,俩眼的余光巡视着周围的动静。这三不管地界上知道侯富車的人不多,要是再被那流浪汉苟畦缠上也不失体面。要这是在法租界,那可就有失体统喽。自己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清高为尊,义气为上,既不入伙也不结帮的高大形象,必定顷刻轰塌。到那时,谁还会帮助他完成邢叔叔临终遗托?
话说回来,侯富車费尽心思,散尽钱财,把自己包装成家境殷实、靠山稳固、仗义疏财的体面人。原意是想笼络一些同样体面的人,干成邢叔叔交付的体面事。可却事与愿违,至今没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体面人”。要怨这些人“市侩”“慵懒”,也不尽人意。毕竟连侯富車自己都不知道今后所做的事,是否够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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