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说的再好听,骨子里还是蔑视底层民众。如此认知脱节,使得吕氏父子的治国之道与原本的理想初衷背道而驰。
很遗憾,他这样的人,可能到死都不会醒悟。
如果死后再重生,可能会醒悟吧。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二人第一次见面,双方交谈甚欢。
第二次见面,太子极力做出效仿周公下士之风范,但还是端足了架子。
而史斌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虽然他此刻还未继位。
皇权是个容易上瘾的东西,它会让人自我迷醉,做出无数错误判断仍然自我感觉良好。
普通资质的君主,没人敢做他的诤臣,即使一开始有人敢做,后来也会越来越少。原因无它,做诤臣的人,触怒龙颜,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被排挤。
忠言逆耳利于行,这话是人是狗都会说,真能做到的,没有几个。
所以历代皇帝之中,汉武帝、唐太宗是极少数。
昏君庸主是绝大多数,这是皇权最大的弊病。
汉武帝穷兵黩武,但他悟性极高,能悟出自己的过失,晚年痛下罪己诏,主动匡正自己的过错,于是有亡秦之失,而无亡秦之祸。
唐太宗一代英主,能悟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精深的道理,他能成为帝王中排名第一的人物,不足为奇。
很遗憾,太子吕光,达不到他们的境界。
远远达不到。
他绝对没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能力。
上次是畅谈,大慰平生,宾主俱欢。
这次是太子自嗨,味同嚼蜡。
见史斌长时间不说话,太子主动打破了沉寂:“先生可知,孤对先生一见如故,却为何不敢引荐先生为官?”
“还请太子示下。”
太子站起身,从窗外看那如血的残阳。
史斌也不催,一幅你爱说我就听,不说拉倒的态势。
过了一会,太子回过神来,脸现凝重之神色:“孤上边有四个哥哥,俱是英年早逝,朝中奸臣妄加猜测,说是孤派人害死的。此时所有皇子之中,惟孤年长。皇上虽然立孤为太子,却听信谗言,怒责于孤。”
这种话没法接,史斌只能不接。
于是太子继续说:“上次听史先生一番高论,说皇权制度有巨大缺陷,必须改革。孤醍醐灌顶,回到东宫后,循着先生的思路,又翻了一遍韩非的传世名篇,读到君臣上下,一日百战,交相攻讦,孤什么都想明白了。朝堂之上,每天上演的是鲜血中的权谋,杀伐异己。史先生这般大才,流落民间,尚能为百姓做些益事。如果进入朝堂,不出三个月,没准就会挡谁的路,后果不堪设想……”
史斌迅速从他这番关切之言中,敏锐地捕捉到了隐秘在他心底的最核心信息:
你在野,就随时是我吕光这一方的人。
你在朝,没准就会投靠更有势力的人,抛弃我。
毕竟太子这把椅子最难坐,一天不登皇位,一天就利刃悬颈。
前面四个皇子死了,吕光成了太子,但是别忘了,他后面还有皇子眼巴巴地张望着皇位呢。
太子这把着火的天梯,搭还是不搭呢?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在这乱世,必须得结识各类大佬,才能活下去。
但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千万不要贸然扎进朝堂。
那等同于送死。
以前上班时,有些刚毕业的同事幼稚,以为在某次酒会上要到了某位身价过亿老板的名片,就等于人家是他朋友了。
史斌没这么幼稚。
和太子认识了,太子也很赏识他,但仍然不能证明太子是他朋友。
当他是吕先生的时候,他们可以聊的很开心。
现在他让你知道他是太子了。
皇权重家族轻,不可启守夜人。
皇权轻家族重,守夜人可启用。
治世重文,乱世重武。君强文守夜,君弱武守夜。
君威治安民乐,守夜在朝。
君暗治乱民苦,守夜在野。
旭日明月,灯火不举。
蔽日遮月,笼炬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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