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你乳母,为何非得晚上?”眼看天色已晚,枯月不禁好奇的问。
“因为她不愿有人看见我去她那里。”凫徯牵了牵嘴角,有些不情愿的说。
枯月更不敢相信,“不愿有人看见你去她那儿?”她轻声问,“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凫徯轻叹一声。这么多年来,去看乳母,凫徯都是偷偷一人,早已习惯。“她从没告诉我缘由。”他幽幽的说。
两人策马穿行于闹市,挤过一堆堆观看耍蛇和喷火表演的围观者,慢慢骑往凫徯乳母住的地方。乳母朱妪家所在八里坊与逐埒二王子殿下澹台府相距甚远,得穿过半个城区。
大街上人多拥挤,马儿只能缓步徐行。
一年一度的少年比武竞技大赛虽已结束多日,多数流浪篷车也已离去,可仍有不少因路上耽搁姗姗来迟的艺人为挣够这趟路费而留在惕恩。另一边,可能因为不像在乌阁、巨鳞那么容易见到番邦艺人,惕恩人对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表演还是很感兴趣,也舍得捧场。尤其当闲下来,就像现在,用过晚饭的大人小孩都出来看热闹,把大街小巷挤得跟过节似的。
凫徯今天穿了件青灰色长衫,同色马裤,裤脚整整齐齐扎在半高马靴里。一柄外匣打磨得发亮的长剑悬挂腰间。大概因为刚刚受封为剑士,他总是忍不住要将一只手扶在剑柄上。
他的头发也只是简单盘了个髻,没戴任何头饰,也没用簪子。
在惕恩城年轻一辈逐埒中,凫徯算是最不注重穿着打扮的。大多数时候,他身上“派头”看起来还不如那些分封各地,却常年住在惕恩城里的领主子弟。
但枯月就喜欢他这点。她愿意侍奉这位没有架子,从不跟她颐指气使的主子。
此时听了凫徯的话,枯月好奇心愈浓,忍不住问:“对了,这次大赛朱妪阿姨为何没来观看?”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今天去也是想当面告诉他,我得了金叶花冠。不过我想她恐怕并不会为此感到高兴。”凫徯边走边说,“那就去跟她道个别吧。进了军营,可再没那么容易溜出来。”
“公子真是有心人。”枯月小声嘀咕一句。
以前老听主人说这世上有个比谁对他都好,比谁都关心他的女仆,枯月没见过,一直很好奇。后来听说,在凫徯六岁那年,其乳母朱妪便以“再帮不上什么忙”为托辞,执意放弃府上优渥生活,搬出去一个人住了。凫徯十分敬重自己的乳母,也对她十分依赖——这是枯月以女子特有直觉做出的判断——但说来奇怪,他却很少去看她。就像他自己所说,每次去也偷偷摸摸不愿与人知晓。
经过更为拥挤的东集广场时,两人挽紧马缰,在人群中缓慢穿梭。这地方四通八达,六条街巷交汇于此,有着惕恩最大的夜市。透过人群,可看见有杂耍艺人爬上高高的竹竿,双腿缠住竿稍做出各种危险动作,引来人群一阵阵惊呼。凫徯知道,那竿子并非立于地面,而是托在另一位艺人肩头。
但即便骑在马上,他也看不见那名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遮挡的托竿艺人。
“快看,快看,是新晋剑士。”
“是甙斯公子。”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广场上的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一个方向。
凫徯也顺着往那边看,见果然是甙斯一行。围绕甙斯身边是他那帮朋友,其中好多也是凫徯同窗。甚至参加此次大赛的好几位封臣子弟也紧随其侧。这些人留在惕恩,便是为了结交甙斯。
他们显然是出来游玩,所以没有骑马。
显贵公子出现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看各种热闹的人仿佛达成一致,有了统一目标。大家簇拥着那群衣着华丽,穿金戴银的年轻公子,向他们问好。
凫徯本欲趁机离开人群,快速通过广场,却听有人在后面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听见是甙斯的声音,凫徯不好装聋作哑,只得转身行礼。“没想这么晚能在此碰见兄长。”
甙斯比凫徯年长一岁,凫徯历来唤他兄长。
“你这是去哪里啊?要不一起喝点酒。”甙斯指了指广场边最大的酒馆“醉月楼”。
“原来兄长等要在此饮酒。”凫徯拱了拱手道,“我就不去了罢。我还有事,正好路过。”
“本赛季金叶花冠得主,居然没人认得?”甙斯环顾四周,见路人皆莫名其妙望着凫徯,全不像对自己一伙那般崇拜,心里说不出的愉快,“等着瞧吧,我丹犀府已有上奏,若获陛下恩准,早已过时的砍砍打打将由更精彩,更刺激的马球比赛所代替。到那时,头戴花冠者定将是另一番风采。哈哈哈。”
“甙斯,甙斯……”在甙斯的大笑声中,人群顿时再次沸腾。
这两年逐渐进入平民视线的马球比赛正受安甸人追捧。甙斯球技高超,惕恩人人皆知。
“兄长,那我先告辞了。”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凫徯在马上对甙斯欠身行礼。
“有空来跟我打球。”甙斯瞄了凫徯一眼,丢下话,转身带着那帮拥趸朝酒楼去了。
见甙斯等人走了,凫徯和枯月拨马继续往东骑。
广场上看热闹的百姓似乎此时才注意到两人,在他们经过身旁时不住小声低语:“这就是新晋金叶花冠得主?”“看着不像。”“完全没点剑士风范。”还有的说。
凫徯不管人们如何议论,只管策马向前,离开了广场。
他的乳母朱妪住在城东八里坊一条叫凌香里的小巷。这地方远离闹市,环境清幽,街道两边经常只见长长院墙,偶尔才会出现一道门楣。入夜以后,整条小巷行人寥落,十分安静。
心情不佳的枯月沉闷了一路,这时忽然转头问:“对了,公子,我的事你跟大人说了吗?”
“你的事?”凫徯一时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什么事?”
“让我跟你一起出征的事啊。”
“噢,你是说这个,”凫徯撇了撇嘴,表示没希望,“这是去打仗,你不能去。”
“我是你的近侍啊。人家做侍从的,都是主人去哪就跟着去哪。”
“可你是个女孩儿家。”
“当初选我当你近侍的时候,可没嫌弃人家是女孩儿家。”
“要是当初知道你是女扮男装,父亲才不会选你。”
“哼,逐埒家人一言九鼎,自己定的规矩,怎能赖账。”
“可不是嘛,所以最终还是选了你。”
“我怎么说也是靠实力取得这个职位,又不是沾了谁的光,承了谁让。”枯月朝凫徯翻个白眼,“谁叫其他应试者都打不过我的。”
对,你武艺超群,就跟你那张善辩的嘴一样。凫徯无奈摇头。跟这丫头斗嘴,他从没赢过。“作为我的近侍,我确该将你带在身边。不过,这次不一样。”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女子不能从军?你可别欺负枯月没读什么书,娥裳,英娌,这些千古传颂的名将难道不是女的?整个大陆,哪家曲馆不讲她们的事迹。”
“那是曲子里的人物。”
“你敢说这些人不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说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连现实和故事都分不清。”凫徯也学着对女孩翻了个白眼,“但凡那些评曲里讲的七七八八,就算史上确有其人,也未必就真像是讲的那样,懂不懂?别的不说,评曲里的娥裳双肋生着一对翅膀,飞入敌阵斩杀首级如探囊取物,难道你相信真有那样的事?”
“信,我就是相信。”
“完了完了,就你这脑子,看来跟你说什么都没用。”
“算了吧,我看是你不想带我,怕我碍事。”
“怎么会。你不去,我还得重新找个侍从跟着呢。”
“就是嘛,突然换个人给你穿戴盔甲,肯定手忙脚乱。不如就带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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