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正殿,昔日苏妲己曾轻歌曼舞过的鹿台,已成为卫釐侯的停灵之所。主丧的位置已换成了世子余,此时正无奈地注视着在灵前哭得声嘶力竭的釐夫人,目中隐露恨意。这位继母实际上比他还小一岁,三十刚出头,生得娇小清瘦,颇有姿色。世子余虽然一向忌惮这个女人,但直到近日才领教到这个女人的难缠之处。
自从自己主丧以来,本不必亲赴灵堂的釐夫人每日点卯来哭灵。每次一来,便抖开手中帕子,反反复复痛诉同一个主题——丈夫早逝(都六十多了,哪里是什么早逝?),留下自己这孤儿寡母的,在年富力壮的继子手下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
“------不过是想晚些迁宫罢了,是什么大事?世子的家眷已入宫了,卫宫宫宛众多,哪里不能住?我不过是思念亡夫,想办完他的后事再迁出去。宫人们个个都拉长了个脸,平日使唤好的答应我一声,不好的还暗里说我不知羞,一个寡妇还占着主宫不放。”她一边抹泪还一边拉扯着身旁不满十岁的儿子:“我倒好说,和儿还小,知道什么?还当他父侯在世时呢,如今咱们孤儿寡母的,岂不任人欺侮?呜呜呜------”
被母亲拉着当枪使的公子和小脸涨得通红,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他知道母亲此举意在为难刚嗣位的长兄,好让他今后行事投鼠忌器,可------这也太丢人了吧?不知怎的,他忽的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太子殿下也有一位继母,但愿没我娘这般难缠。
釐夫人诉苦极有技巧,巨细靡遗,丁点大的事都能漫天发挥,慢了一盏茶,冷了一碗汤,一句话,一个眼色,都能牵到尊重体面上去。她边哭边说,絮絮叨叨,尽管涕泪满面,话却条理分明,并非一味蛮横不讲理。
姬余毕竟是个男人,哪里晓得这些妇人伎俩,偏灵堂上因有世卿朝臣在侧,自家女眷不便在场,没有人在旁相帮劝解。他憋了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母亲既如此说,那便让儿妇居于偏宫,母亲与弟弟一直住在主宫便是了。”
谁想釐夫人抽泣着回嘴道:“君侯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现在已即了位,你的妻室自然应居主宫。若我母子一直占着主宫,这宫里宫外的流言还不得把我们母子活活淹死?”
卫余梗着脖子强忍着没有喊出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可他不能喊出来,否则他苛待嫡母幼弟的名声可就要满天飞了,只好活活噎着。
好在此时,他的救星来了。大夫石角匆匆进殿,眼风一扫,卫余就势告罪失陪。出了大殿,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恨恨道:“这个女人真是难缠,父侯临死前立她为正夫人,分明是要给我添堵。对了,大夫有何事?”
石角拜奏道:“君侯,镐京传信,大王病重。王畿附近的诸侯宗主们已陆续入京,准备为大王祭天祈福。不知君侯------”
卫余微惊:“大王真的病重到这等地步了么?”
石角面色凝重:“怕是如此。想我大周近几位君王都得享天年,不想大王才刚即位六七年,这身子就如此不济了。真是谁也料不到哇!君侯,您也是刚即位,要不要去镐京参拜呢?”
卫余摇摇头:“朝歌与镐京相隔千里,这祭天仪式是怎么都赶不上了。还是等一段时日,若真的------到时再说吧。何况,你也看到了,那女人如此难对付,一旦寡人离国,她必定会趁势立公子和上位。”
“老臣也是此虑。”石角凑上来道:“君侯放心,若真的镐京那边有大事发生,臣替君侯走一趟也就是了。”
“也只得如此了。”卫余无奈地点点头。
卫宫长廊中,因连日作戏体力消耗太大,釐夫人无力地躺在步辇中闭目养神。忽瞟见一旁的儿子卫和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神气,便叫了他一声。卫和小声地请求道:“母亲,明日儿子能不能留在宫中?”
“怎么?嫌你娘丢了你的人了?”釐夫人怒而直起身子,喝退侍女们,转脸斥道:“你兄长为世子时,尚敢在滑国截杀于你,若不是为娘的筹谋,此时你已在棺中矣。如今他已即位,将来一旦坐稳侯位,这世间岂有你我母子立足之地?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卫和躬身乞问道:“儿知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为何要把隗将军派去草原送卫巫之棺?此番滑国遇刺已是对不住他,若再有个闪失,儿不知该如何向太子和召公交代呀!”
“你放心吧。隗多友此人看着放荡不羁,内里却颇为正气,与其让他在朝歌碍事,不如远去草原的好。那里毕竟是他的舅家,不会有事的。”
“碍事?”卫和不解。
“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事。”釐夫人颇为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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