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如水,星疏云淡。
令支公孙宅。
哗啦——
一卷竹简劈头盖脸的砸在公孙瑎的脸上,将他的脸打得歪到一旁。
竹片的边角划过中年年人保养得宜的脸,在额头划过一道红印。
案几倾倒在地,案几上的卷牍洒落一地。
公孙景喉中发出低沉的气音,他到底上了年纪,扶着左平的手臂才勉力站稳。
他看着跪在堂下的公孙瑎,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自己竟养育出这样的儿女。
为了家族的未来,他给予了他们最优渥的环境,最优质的教育。
可是他最重视的长子和最宠爱的幺女回报给了他什么?
幺女一次次为了私怨算计侄女,先施毒计不成,后怂恿叶氏兄妹,算计侄女姻缘。
险些破坏他的布置谋划。
寄予众望的长子,身居高位而不谋其政,风光月霁之下,只知坐而清谈,寻欢作乐。
宠幸异族女子,折腾出的私生子将边塞弄得一团乱。
现在竟让异族单于大摇大摆的进到了令支城,又大摇大摆的离开。
家国天下,在他公孙瑎眼中究竟是什么?
公孙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
最后,只在左平的搀扶下,勉力坐下。
他又抬眼看了一眼跪在堂下的公孙瑎,这个长子还是如从前那般恭顺跪着,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样的情形似乎发生过无数次。
此时公孙景的心中却满是疲惫。
他已经老了,长子如此,公孙家到底交于何人之手,方才能保住公孙氏数百年传承,不让公孙氏沦为媾合异族的笑柄。
公孙景捂住胸口喘息数次,方才稍稍平息心悸。
“派人去追了吗?”他问左平。
左平面沉如水:“已派遣精骑沿路追截,只是……”
左平亦是北地之人,他自然能知晓这次截杀若是成功,之于北地的意义。
不是谁都是堂下那个蠢货。
只是他们收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
念及此,即便是左平这样恪守本份的家族部曲武人,也鄙夷的看了一眼公孙瑎。
左平的话又再次点燃了公孙景的怒火,他按捺不住情绪,抓起手边的笔架甩手扔出。
但他气力不济,并没有砸中。
那山石所制的沉重笔架摔在了公孙瑎的面前,笔架碎裂,碎石飞溅。
但他依旧如木胎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在他的父亲公孙景面前,他素来都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滚吧。”公孙景无力的阖上眼睛。
公孙瑎一言不发拢了拢衣袍,躬身后退出了厅堂。
一直退到了青灰色的廊道上,再看不见公孙景。
他方才抬起了一直藏在黑暗中的脸,面上闪过一丝阴狠。
不过这一丝丝阴狠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他重新将弯下的背脊挺直,大步离开。
“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直到公孙瑎走后很久,一片寂静的厅堂内,才传出公孙景悠悠的叹息声。
侍立于一旁的左平没有回答,他知道公孙景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孤竹卢龙如何了?”
又过了许久,公孙景悠悠的问道。
左平面上露出迟疑之色。
“卢龙县中正在征募劳工,大修城关边塞。”
“孤竹……”
左平觑了一眼公孙景的面色,“孤竹庄中已经完全封闭,外人进不得。”
连他们之前布置的耳目也要么被发配卢龙塞,要么完全被闭锁在孤竹庄园之中,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出来。
现在的孤竹庄园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
“只听闻颜娘子,在北山结庐守孝。”
结庐守孝?
公孙景闻言面上露出嗤笑,当真乖乖守孝,那一封封卢龙县送来讨要米粮军备匠人的信又是何人手笔?
这种作风,能瞒过公孙瑎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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