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的江都城中鬼影重重,那些鬼物有的初具灵性和轮廓,有的则干脆只是一团戾气阴影。
这些鬼物在坊曲之间游荡,裹带起了一阵阵的阴风。民众们被这些阴风吹拂过后,性情中的阴暗面就会被激发放大,变得躁动不安,做出许多平常不会做、不敢做的事情。
“呔!”
一道赤红色的光符陡地破空而出,直中一团鬼影阴风,仿佛火星崩入一团柳絮之中,霎时间那团鬼影阴风就被焚烧一空。
“生人皆有愁苦,或爱怨交缠、或苦累伤病、或求而不得、或贪婪无度,这些念头在咱们玄门称作心魔,在凡间则就称作业力。”
庞柱子坐在步辇上,随手一指便消灭了鬼物阴风,那轻松写意的模样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让人想象不到这小子刚才还因丢了面子而寻死觅活,只是那红肿不堪的鼻孔瞧着仍有几分出戏。
徐逸被庞柱子热情邀请同行,坐在步辇另一侧,看着庞柱子驱散鬼物,乐得清闲,毕竟正一道才是驱邪诛妖的行家。
但见庞柱子不辨好坏,凡所遭遇的阴灵野鬼一概扫除,徐逸也是有些不解:“这些阴灵鬼物大概也并非全都是坏的,若全都扫灭,应该也会有几个无辜。”
“徐兄你这么想,是仍不解阴灵的本质。人鬼殊途,并不是指形态的不同,而是根本族属的不同。人死化鬼,这只是愚人奢望长存的痴念,但实际上,人死灯灭,残留的几缕轻烟与那火苗是一样物事?”
讲到自家的专业领域,庞柱子侃侃而谈:“万物凡所有灵,壮大自我是根本的执念,阴灵同样如此。阴灵的壮大,并不在于饮食的补给,你能奢望它们会遵循生时的伦理道德?
非我族属,其心必异,偶或善行,那只是凑巧,它本意仍在自肥。譬如生人勤劳耕种养殖,对谷菽牲畜呵护备至,根本还是为了饮食有继。
阴灵本身是没有善恶追求的,顺之则安,逆之则乱。所以咱们对阴灵也无须加以道义,可驭则用,不可驭则诛!”
见徐逸仍有几分不解,庞柱子便又笑道:“徐兄是想说,许多阴灵鬼物常以生时根脚标榜自我,可见仍与生前关联密切?但这根本仍在于人道大昌,阴灵唯此掩饰才可获取同情纵容。不说那些痴愚凡人,假使某天我父身死化鬼,一如生前样貌口吻同我相见,我也是不忍打杀他的。”
这个举例倒是通俗易懂,听到这个大孝子作此自白,徐逸便颇有同感的点点头。
“道鼎法禁之所以不禁阴灵滋生,道理同样如此。鼎是人道至宝,只为庇护人道永昌。仙人食气而壮,超然脱俗,不安于为人本分,所以会受到法禁的压制。但业力却是生人皆有,阴灵食此而肥,其所妖异多变,正合人心诡谲,所以才能恣意于法禁之内。”
徐逸对阴灵的存在早有思索,此时听到庞柱子更准确的解释,对此理解便更深刻:“所以根源仍然在人,广陵府妖异频生,并非邪祟为祸,而是人心作怪?只不过地表荒祇为祸,又极难将之铲除,总不能归咎于民众对它们的常年祭养。”
庞柱子听到这个问题,也是思索良久,然后才又开口说道:“我爹说过,荒祇之所存在,在于教令之所未及。这些荒祇往往都是一些强大的阴灵,机缘巧合的迎合了千百人相同的一个欲望执念而生成。
譬如天旱祈雨、人穷祈财,这相同的执念汇总一处便称作本执。阴灵满足信众乞求后,便可拥此本执、壮大自我,一种本执便是一种异术,拥有的本执越多,这荒祇便越强大。
哪怕暂时消灭了它的本体,只要这本执仍然存在,荒祇便可赖此复生。所谓神通不敌业力,便是如此。”
“所以说,想要彻底消灭某一荒祇,还是要从本执入手?”
徐逸认真倾听着,同时心里也在暗暗感慨,果然专业的就是专业。
这庞柱子瞧着虽然有些不正经,但今晚这一番谈话却让他了解到许多之前不曾接触理解的规律与概念。原本在他看来满是谜团的淫祀荒祇,也在庞柱子的讲解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本执也分大小,大的本执,是千万人欲望执念的汇总,想要满足或消除谈何容易?”
庞柱子虽不再计较徐逸刚才让他丢脸的事情,但此刻见到徐逸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想了想后掏出一方玉简递给徐逸:“徐兄你不计较道业的长短,肯虚心受教,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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