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想到那位同门师兄,身体便是一阵发凉,继而心中狠狠摇头。
当初已经得罪那么狠了。
还是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回头召集廷尉府上下,上至佐官下至群吏,大家群策群力,大概……或许……可能……搞出一套更完善的法子!
李斯心中如此安慰自己,浑浑噩噩跟着御驾起行,向遥遥在望的巨城咸阳而去。
御驾近至咸阳城三十里,驰道中央。
留守朝中的老王绾、冯去疾,率领诸多爵臣与文武官员,恭敬拜下迎接御驾:“臣等恭迎始皇帝陛下回驾!”
驰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亦随之乌泱泱拜下:“庶民恭迎始皇帝陛下回驾!!!”
“陛下有诏令,诸臣民免礼……官吏随驾……百姓且去……”
赵高钻出玉宇车,朗声传达嬴政的口诏。
稍倾,老王绾和冯去疾领着官吏爵臣,汇入随驾百官之中,继续向咸阳城进发。
乌泱泱的围观百姓,自是没有散去,亦步亦趋跟着御驾前行。
如今嬴政的个人威望,正是最高的时候。
放后世的话,大抵如同超级巨星,因而百姓都想凑凑热闹……哪怕看不着真人……
“那便是通往河西国的直道吧?!”
御驾将要进入咸阳城时,随驾官员中有人指着不远处,一条通往西方的宽阔混凝土道路,出声道。
此言一出,年余未归咸阳的随驾文武,也是齐齐将目光投向那通往西方的道路。
不少人甚至拿出千里镜,往更远处瞧看!
当初御驾离开咸阳,往南方巡守时,这条通往河西的直道,才只是修了个开头。
可如今,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了,哪怕用上千里镜,也同样望不到尽头……
而且路上车马簇簇,往来络绎不绝,显然已是投入使用。
数万异族苦役,修了一年多的路,恐怕早就修出关中,修入陇西郡境内了,这般长的距离,足够向塞外经商的商旅,收取少量过路费了!
“这河西直道,如今已是修到陇西郡之郡治狄道县,今年夏收时,大抵有望修出陇西郡,连通河西国边界。”
老王绾向好奇张望的诸人解释道。
这比预想中要快的多,原本预估需要两年,甚至是三年,才能修通至河西国边界。
而今却是只用了一年多,足足省下了一半的时间,堪称进展神速。
不过,这却是得益于朝中大臣的出资捐助,彼时他们为了留住秦墨,不使他辞去宰相之位,便咬牙割肉给出承诺,合力承担起修路所耗费的钱粮。
数万异族苦役在修路期间,吃的全是大臣们的血汗……
许多浪荡子跑到修路工地上挣零花钱,也是用大臣们的血汗支付……
好奇张望的诸官吏,想通此中关节后,却是尽皆露出便秘之色,比吃了苍蝇屎还难受。
“修通好啊,修通了,吾等便解脱了!”
李斯突然慨叹一声,如释重负道。
他家里现在是真的穷,两次三番之下,积蓄全败给了秦墨,加上当初公孙业被污蔑谋反之事,他与冯劫有失察之责,被嬴政罚俸一年。
在百越这一年多,家里全靠做郡守的长子李由贴补,否则堂堂九卿之一的廷尉家,便要靠向朝廷借贷度日了。
简直实惨!
如今河西直道将要修通,家里便不用再为,凑修路的份子钱,而发愁了。
介时他今年的岁禄发下来,家里便宽裕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嗯,不幸中的万幸,终究还是不幸的……为御史和锦衣卫重新制定监察机制之事,如同一把鬼头刀,还悬在头上呢……
“我观这河西直道,已是投入使用,过往商旅车马甚多……敢问王老相,那收入内帑的过路税,是否已经开始收取了?”
冯劫向老王绾一揖手,皱眉问道。
这是当初秦墨辞相的诱因之一,而且诸官最后也弄到了混凝土秘方,打算把全天下的驰道,都修成混凝土的,让嬴政和秦墨没脸再收过路税。
可由于南征百越的耽搁,如今混凝土驰道,也不知道修的咋样了!
老王绾无奈道:“河西国在边界关城设卡,除收取商税之外,也已然开始收取过路税啦。”
“前往河西国经商的商旅,也皆愿意缴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实在没法子。”
“依我看……只能等天下驰道全修成混凝土,介时商贾们走别的道路出塞,也能节省大量时间和成本。”
“彼时,这河西直道的过路税,自然也就废了!”
诸官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毕竟,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非要去阻拦,就显得两头不讨好了。
甚至是两头都得罪!
……
诸官说话的功夫,御驾已是进入咸阳城。
但映入眼帘的城内情况,却是让年余未归的随驾诸官目瞪口呆。
道路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商旅车马和骆驼商队!
这些商旅中的商人,有喜穿红衣的楚地人士,也有喜穿白衣的燕赵人士,更有喜穿黑衣的关中人士。
但最多的,则是善于经商的齐人,以及高鼻深目的异域商贾!
御驾进入城内后,商旅车马和骆驼商队,都不敢再随意行走。
大秦商贾们向御驾揖手大拜,异域商贾们则匍匐在地。
“怎如此多的商贾?”
“家中来信,说咸阳陡然繁盛,更胜往昔数倍,我已然有过设想……可这……”
“他们……皆是来往河西国的商贾吗?”
诸官看着道路两侧的车马骆驼,忍不住七嘴八舌向老王绾问道。
老王绾苦笑着点头,解释道:“秦相举行过那一场拍卖会后,御驾没几日便离开了的关中,所以诸君是不知道啊,之后一段时日,商旅从四面八方涌来咸阳,宛如过江之鲤!”
“那般多的商旅到了咸阳后,确定陛下颁布的解除商人贱籍诏令为真,确定秦相拍卖的那些域外宝货为真……便又购置商品,几乎将关中的商货买空,便是百姓家自制的劣质漆器也不放过……”
“而后浩浩荡荡出塞,前往域外贩售,回来后皆赚的盆满钵满。”
“如此,也引动更多的商旅,加入出塞之列,同时乌泱泱的域外商贾,也挤破头往咸阳而来……”
“我留守在关中,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成了内史腾的下属,帮他稳定关中治安!”
诸官听得恍然,正想问问这些商贾带来多少税收时,便见赵高从前方玉宇车钻出来,喊道:“陛下有诏,关中内史腾,治粟内史茅蕉,上车奏对。”
“喏。”
二人忙是揖手领命,催马前出跟上玉宇车,次序钻入车中。
车内,除嬴政之外,还有秦墨和扶苏,君臣三人的神情,多少都有点激动。
嬴政上来先问治粟内史茅蕉道:“朕南下期间,商税如何?”
治粟内史乃九卿之一,大抵相当于财政部长,执掌大秦赋税收取,财政支出。
而这位茅蕉,当年在嫪毐之乱后,劝谏嬴政善待母亲赵姬,免得天下人耻他不孝,甚是正直敢谏,关键还能让嬴政听进去,因此得了赏识,拜为上卿,任治粟内史!
“自陛下南巡,时至今日,商税已增加数十倍,超过了算赋,约比三成农税。”
“今年或有望再赠数倍,比五成农税,照此发展下去,大抵不出十年,商税将要超过农税……”
茅蕉揖手肃然回答道。
大秦的赋税,大致可分为三种,即农税、算赋、商税。
农税,是按比例收取农田里的产出,乃是实物税,入国库。
算赋,则是人头税,孩童少收,成年人多收,至老朽则不收,人头税入内库,专门供奉君王。
排在最后的才是商税,入国库!
以往大秦不把商人当人看,因而商税收的极重。
如今嬴政下诏,免了商人的贱籍,商税……却没有下调,甚至许多商品的税率,还往上涨了!
尤其是,秦墨名下那些新兴的暴利商品,税率更达到七八成以上。
因而商业一旦繁荣起来,税收也是肉眼可见的上涨,那真是收税收到手软!
茅蕉顿了顿又道:“臣的治粟内史府,官吏短缺严重,统计商税力不从心,还望陛下多多捡拔数算人才,充实治粟内史府。”
嬴政嘴角忍不住的上翘,点头道:“爱卿不必忧心,朕必为你安排足够多的佐官,勿使商税不出错漏。”
茅蕉揖手:“多谢陛下体谅。”
嬴政转而看向关中内史腾,笑道:“爱卿,咸阳与关中诸县之治安,可还能稳住?”
内史腾苦笑揖手:“外来商旅太多,全靠朝中诸位同僚鼎力支持,臣才能稳住局面。”
“臣这关中内史府,也该多多增设精通律法的官吏了!”
“另外,治粟内史府只是负责统计,真正下场向商贾收税的,却是臣这关中内史府里的官吏,现有官吏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用,实在力不从心矣!”
嬴政颔首道:“爱卿也不必忧心,朕如今回来了,必然捡拔精通律法、数算之官吏,充实关中内史府。”
内史腾揖手大拜:“多谢陛下体谅!”
嬴政摆了摆手,目光看向车窗外,被禁卫隔绝在道路两旁的车马骆驼,嘿然道:“商事,果是能富国富民也……百越何时能成大秦熟地,也要靠这些商贾啊!”
说着,看向秦墨道:“爱卿,你的河西国,以及塞外诸封国,如今已是走上正规,也该调动商贾逐利之心,去开拓百越了。”
秦墨揖手道:“陛下所言甚是,朝廷当昭告天下,鼓励商贾去开拓百越……”
嬴政听他这话,便知他是不想揽事,但却也不见怪,转而看向扶苏道:“鼓励商贾开拓百越之事,便交给吾儿去办。”
扶苏毫不犹豫揖手领命:“喏!”
……
嬴政的御驾进入秦王宫后,整个咸阳城便又仿佛被解除了定身法,大街小巷瞬间鲜活起来,人流往来如织。
而回到宫里的嬴政,召见所有留守官员,奏对了一番,确定一切尽在掌握后,已是天色渐暗,便也歇息了。
秦墨和百官出宫,各自作别归家!
“君侯,年余不见,别来无恙乎?”
侯府学馆前,独臂的门卫老张焱,见秦墨从宫里出来,远远的便呼喊道。
秦墨亦是笑了,喊道:“兄长没把家里的黄犬饿死吧?”
老张焱嘿然:“纵是我饿死,也饿不死那畜生……华虞公主已将其领回旁边茅舍了。”
秦墨揖手:“有劳兄长照看家里了。”
老张焱赶忙侧身避开不受,幽幽道:“往后,君侯没我,也有人照看家里了。”
秦墨哑然失笑,这明显是见过老公孙了。
这位老张焱,是秦墨初入军伍时的老哥哥,后来在战场上丢了胳膊,便无法再任基层军官,转而带着爵位,回乡务农。
只是,他老光棍一个,家中没甚么亲人,在家乡活的也不自在。
秦墨发迹后找到他,邀他来做宾客,而他倒也干脆,直接把爵田爵宅扔给远亲照看,自己跑来给秦墨当了谒者,也就是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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