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洗漱很方便,趁天黑去河蹲着几分钟就完事,就算擦个身子也不用在意被人看见。
雨,淅淅沥沥,渐渐变小,丝丝点点。
现在才四点多,方远决定去老街理个发,他那一头鸡窝乱发是该捯饬捯饬了。
老街在街的东头,不到一百米的一段,窄窄的街面是用麻石铺的,人踏车走坑坑洼洼,两旁的店铺都是六七十年代甚至更早的老房子。
街面上的水已经漫过了方远的脚踝,越往东走水越深。
时光在老街慢下了脚步——
小时候,老街是方远心中的乐园,这里有烧饼铺、裁缝铺、竹器店、农具店、杂货店、供销社。
尽头是横跨白莽河支流的清明桥,桥头右拐有轮船码头,码头旁是小书摊,每次乘轮船去外婆家,他总要花上几分钱,美美的看上几本小人书。
当然,这里还有他最讨厌的澡堂。冬天隔个一星期左右,老爸就把他骑在脖子上,从新圩村上街来洗澡。
付上两毛钱,从小窗口里领一根写上号码的竹筹,走进一个放了长条木凳的房间,坐在木凳上脱了衣服,就有跑堂的过来,用长长的叉子把你的衣服挂到墙上的衣勾上,衣勾都有号码对应竹筹。
然后光溜溜的走进一个冰冷的屋子,掀起屋子一头厚厚的布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澡堂,一个长方形的大池子,几十号人在池子里扑腾。热气蒸腾像是浓雾,面对面也很难看清人脸,讲话声在热气里回荡,震得耳朵嗡嗡的,一句也听不清。
方远泡进池子,一会就喘不过气来,就会偷偷溜到外面去,然后给老爸抓回来,再溜再抓,每次洗澡,都要上演好几次逃与抓。
老街的理发店还是原来的样子,里面的那个老师傅也有六十好几了。
方远不喜欢去新街上的美发店,他在这里理个平头只要五毛钱,去美发店起码两块,要是弄点洗发膏往头上一抹,随便抓几下,就算干洗,要收五块钱。
对着街的镜子里映着来来往往的人。
“清明桥上看水去。”
“今年的水可真大。”
“是呀,五几年那场水还没能把老街淹了。”
“看天,这雨应该快停了。”
“不停还得了,就这样你知道淹了多少田、多少房?”
“嗯,清明桥东面都成海了!”
“嘀铃铃……”
几个少女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在镜子里一闪而过,其中一个绿色连衣裙的影子抓住了方远的心。
“柳小曼?”
方远追出去看,果然是她,想不到文文静静的柳小曼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哎,小伙子,还没给你冲洗碎头发呢。”
老师傅端着洗脸盆在后面叫。
……
……
柳小曼迎着风,向前骑行,车轮溅起的水花打在她光洁的小腿上,冰冰凉凉又有点发痒,让她忍不住格格的笑。
她脸色微红,长发有些凌乱,丝丝缕缕的粘在她濡湿的额头、脸庞,这一切并没使她变得狼狈,反倒有一种充满活力的美。
方远躲在人群中,装作在看水。
他不好意思站到人群前面去,那样太显眼,可躲在后面他又不甘心,因为这样柳小曼就很难看到他。
他个子已经很高了,可他还是踮起了脚。
他希望,柳小曼能无意间发现他,然后向他喊:“嗨,方远!”
柳小曼和几个女伴来回骑行,水中嬉戏的快乐让她忽略了周边的一切。
方远失望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实在太可笑,想离开又不甘心。
柳小曼身边几个女孩,都是他曾经的初中同学,因为这个缘故,他更不敢大大方方去打招呼,一个男同学当街叫住女同学,会被女孩们笑话的。
他也不知道见了柳小曼该说些什么,也许他就懵了,会像个呆呆的傻子。
“啊呀,小姑娘当心,那边有个水沟!”
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
柳小曼连人带车滑进了河中,绿色连衣裙漂浮着,像是展开的荷叶。她的手挥动了几下,荷叶合拢,沉落了水底。
“我要救她!”
方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粗暴的推开身边的人,奋力向河边跑去。
水深过膝,跑的很费力,可方远却越跑越快,到最后几步,他简直是在水面上狂奔。
他风一样刮过,紧接着高高跃起,一个猛子扎进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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