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嚷嚷,你说你们长时间待在一起,要让人传出啥闲话怎么办?今天就算了,明天起不许他再来了,你不说,等会我来说。”唐文丽语气柔和了一些,“他救了你,我和你爸都很感激,我们也会尽到礼数,不会让你为难的……”
两个相对的房间中间隔了一条走廊,对面的门也是关的,可方远的听力比以前好了太多,母女俩的对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
屋子里柳小曼的气息消失了,只剩浓浓的消毒药水味,这生冷的不带情感的气味刺激着方远,让他在盛夏的中午感到彻骨的寒冷。
方远脑子里嗡嗡的响,他觉得受了莫大的冤屈,他想冲过去,向唐医生辩解,他对柳小曼真的没有不好的心思。
可这样做,柳小曼一定会很为难。
一瞬间,不谙世事的少年长大了。他敏锐的察觉出,唐医生反对他和柳小曼在一起学习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的出身、他的家庭和他杀猪的爸妈。
他这样人家的孩子是不配靠近爸妈是副市长、医生的女孩,哪怕一天也不行。
从前他以为,他和柳小曼之间只是长相、学习的差距,现在他才知道更大的差距是两个不对等的家庭。
长相、学习的差距,他可以弥补,可家庭的差距,他却无能为力。
羞辱、悲愤、抑郁、无助、不甘、委屈,种种情绪纠缠,他快要疯了!
方远突然想好好的痛哭一场,只有泪水才能排挤所有令他伤心的东西。
可他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儿哭,他不想让柳小曼再看到他的软弱,没有哪个女生会喜欢一个爱哭的男生!
方远翻开柳小曼送他的笔记本,看着那娟秀的一行字:送给我最好的朋友——方远。
柳小曼是真的把他当作朋友的,刚才也一直在帮他说话,这就够了!
方远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他听见对面的门开了,赶紧对着玻璃窗,挤出一丝笑容。
“小远,今天吃了点心再走,阿姨给你包馄饨。”
唐文丽依然笑吟吟的看着方远,一脸的亲切,仿佛和柳小曼的对话都是方远的幻听。
“不用了,阿姨。我才想起来,我市里的大伯要回来,我还要回去给他开门呢。”
方远站起身,把柳小曼的课堂笔记和送他的笔记本胡乱的塞进书包。
“阿姨再见,柳小曼再见。”
“方远,你明天还是老时间过来吧。”柳小曼丝毫不顾唐文丽阴沉的脸色,边说边赌气似的白了一眼。
方远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不、不用了,有你的笔记我就能自学。”
看着方远匆忙离开的背影,柳小曼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头,她噘着嘴,冲进房里,“砰!”重重关上了门。
……
……
方远拼命的蹬着自行车,冷冰冰的消毒药水味包围着他,让他窒息般的难受,他要逃离……
“小远,这么早就回来了?喔唷,你脸色很难看呢,身体不舒服?”
方文化正打算出门上街去,看见方远一脸死灰,失魂落魄的撞进来,连忙问。
“爸,大概是昨晚上没睡好,我去睡觉了。”
这孩子,这段时间读书读魔怔了,唉,早点这样就好喽。方文化摇摇头,轻轻关上大门。
方远把脸埋在稻草芯的枕头里,肩胛骨耸起,身子剧烈的抖动。
方远翻身起床,眼睛红红的,他拿出书包里边角有点卷曲的课堂笔记本,小心的捋平、压实,又小心翼翼的拿起带锁的笔记本,那是挺漂亮的一本本子,塑料封皮,上面还印着穿了花裙子追逐蝴蝶的小女孩。
方远你不能哭,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哭,因为柳小曼在看着你,这本本子就是她的眼睛。
方远看着柳小曼写的那行字,看了又看,然后翻到下一页,拿起笔郑重的写下——
九二年,八月八号,晴。
今天是我最开心又最伤心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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