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急问道:
“怎么?裂河、白川守不住?”
砦司令摇了摇花白的脑袋:
“不是,还没这么严重,可我放心不下!我想把振甲撤下来,换老弟你上!你去裂河,我去白川!”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
“可……可……”
砦司令拍了拍他的肩头:
“可什么?可以嘛!老伙计,这是一场大仗,非你我打不下来!振甲还是个毛孩子,一着失利,咱就可能输掉全盘!”
他紧张地思虑了一下,认定砦司令尚未发觉他的阴谋,他还有可能争一争:
“可……可是,射鹿一线也悬呵!射鹿境外压着匡汉正义军池南蛟的三个师,如果……”
砦司令笑道:
“如果姓池的不讲交情,图谋犯我,我们还有四旅、五旅么!奎山一线的七旅还可以策应增援么!咱们一个旅的编制都是六、七个团……”
他真急眼了:
“大哥,不管咋说,南北两线同时开战,则我必败无疑!我是说,如果我在射鹿,池南蛟必然不会犯境,大哥你是知道的,姓池的和我……”
砦司令固执地道:
“姓池的能给你面子,你不在照样会给!不愿给面子,你在也不会给!再说,大哥我也还有些面子嘛!老弟,别争了,裂河你非去不可!为方便指挥,四旅长钱凤龙和你同去,做裂河前线一旅旅长,原一旅长章奎调任四旅旅长!”
连钱凤龙也调开了,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一时失了态,差点儿没哭出来:
“大……大哥,这……这临敌易帅,乃……乃兵家大忌哇!”
砦司令唬起了脸:
“甭说了,这是命令!”
完了,全完了。砦司令毕竟是砦司令,搞阴谋,玩手腕的本事着实比他高,他还得跟砦司令好好学。砦司令一道命令就夺去了上天赐予他的机会,同时也一并没收了他那几近圆满的阴谋。
他因此认定,砦司令早就在怀疑他了。
砦司令却没有一丝一毫怀疑的样子。发布完命令后,拉着他和钱凤龙的手坐下了,说是等增援南线的六旅的队伍一到,即同去裂河、白川。砦司令要刘景瑞去弄酒弄菜,说是要在奔赴火线前好好喝一通。
搞来酒和菜,喝了没两盅,六旅的先头部队到了,随先头部队一起来的六旅长闯进屋,请砦司令上路。
砦司令说声“不急”,继续喝酒,也拉六旅长一起喝。砦司令喝得不慌不忙,仿佛不是准备去打仗,而是在会见各界贤达,神情悠然得很。
窗外的大路上却分明压过了战争的阴影。继六旅先头部队之后,该旅辖下的七个团陆续通过窗前的大路,源源不断地向南进发。踏踏脚步声响个不停,间或还有“得得”的马蹄声和枪械的撞击声。
砦司令只当没听见,慢慢呷着酒,盯着孙忠孝说:
“二老弟呀,要说治理地方么,不是自夸,大哥比你强,可要论带兵打仗,大哥没准就不如你喽!二十八年七月双奶山那一仗你老弟打得多漂亮!一天一夜吃掉李跛子一个团,连渣都没给他剩!”
孙忠孝咧嘴笑了笑:
“那是大哥指挥的好!大哥你叫我放进来打,我就放进来打了,胜了自然是大哥的功劳!”
砦司令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
“你二老弟带兵带得好,大哥我就放心放手让你带兵,哪里作难就让你去哪里!在南线干得好,在北线干得也好嘛!四旅、五旅硬是让你给调教出来了么!振甲就没这本事!所以只能把他摆在后面。”
孙忠孝这时才想起问:
“对了,振甲撤下来干什么?”
“到射鹿顶您二老弟的缺么!有您调理好的四旅、五旅,他这北线闭着眼也能守嘛!若是守不好我就毙他!”
砦司令的阴谋整整比他的阴谋大了一圈,恰能把他的阴谋一网打尽,他真是枉费心机了。
窗外的队伍还在过,脚步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伴着响亮而急促的脚步声,沸沸扬扬的尘土烟云般从半掩着的窗帘中钻进来。
刘景瑞过去关上了窗子。
砦司令说了声“甭关”,径自走到窗前,把窗子重又打开了。
砦司令扶着窗台看了一会儿,突然对着外面喊:
“喂,弟兄们,不要急,稳步走,把咱的军歌唱起来!‘怒发冲冠’,一二!”
在砦司令亲自指挥下,自卫军军歌《满江红》的歌声响了起来,象一阵滚滚而过的闷雷: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砦司令重回圆桌边坐下,向孙忠孝敬了酒,又向在座的三个旅长和副官长刘景瑞敬了酒。
砦司令敬酒的时候,《满江红》的歌声一直未断: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砦司令感慨无限:
“是喽,靖康耻犹未雪呢,战区长官部就不想雪喽!他们不思报国仇,雪国耻,偏要挑起内战,唉——”
砦司令一声长叹,颇有点壮怀激烈的意思。
孙忠孝想,砦司令看来真的不想打这一仗,砦司令抗日的决心大可怀疑,可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求稳求静的心情应该是真实的。
窗外的闷雷还在响: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朝天阙。
砦司令却说:
“能不能把地方自治搞下去,能不能从头收拾广清八县的旧河山,可就看咱们的力量和决心喽!来,为打胜这一仗,也为把厚望寄予我们的广清四十二万民众,干!”
砦司令双手高高举起酒,近乎庄严地缓缓饮下。
窗外的军歌声又从头开始,隆隆响起: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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