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是谁所著了。”朱棣深吸一口气,而后轻描淡写地道。
这一下子,大家的兴趣就来了。
解缙更是急切地道:“还请陛下赐教。”
朱棣倒不含糊,直接抬头看着解缙道:“张安世……”
张安世三个字出来……
顿时就像是世界突然安静了一般,百官鸦雀无声。
解缙:“……”
解缙显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不会吧,不会吧。
就那货?
他的脸有些挂不住,表情僵着。
朱棣看着所有人的反应,却再次道:“张安世!”
人群后头,张安世挤不进去。
这没办法,他还年轻,而且这些大臣,一见到书就疯狗似的,谁也不谦让他。
好在这个时候,大臣们分出一条道来,张安世才勉强挤了进去。
他气喘吁吁地道:“在呢,在呢。”
朱棣指着书道:“这是你写的?”
张安世接过书,看了一眼,而后见许多人用一种复杂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不喜欢这种众目睽睽的感觉,硬着头皮道:“是,是臣随便写的,当时也是无聊,瞎写了那么一点……咦,还真他娘的是我写的。”
张安世当初为了给杂学凑凑数,确实写了一些前世里学来的东西,虽然是半吊子的水平,可杂学的书在这个时代确实太少了,而且许多质量都很低下。
图书馆的目的,在于宣传学问,张安世可不希望,这整个图书馆里全都是各种关于四书五经的书籍。
当时他写了不少,也没往心里去。
现在细细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的书吗?
而此时,他却发现,许多人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朱棣甚至是恨不得一口将张安世吞下。
而解缙则显得十分尴尬。
只有太子朱高炽喜上眉梢地道:“不会吧,不会吧,安世还懂这个,你为何不早说?”
百官表情各异。
那胡广和杨荣对视了一眼,似乎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震撼。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学生见过张先生,先生高才啊……”
说这话的人,正是李文生。
李文生此时的脸上写满了激动,就恨不得立即抱着张安世的大腿不放了。
毕竟这些日子来,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这本书,还有著书之人,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
他脸涨得通红,激动莫名。
而此时,解缙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错愕地看着李文生。
这家伙……他不是寡言少语,不懂人情练达的吗?
可看看这一张舔狗的模样……恶心!
朱棣逼视着张安世:“你怎么还懂这个?方才为何不说。”
张安世无奈地苦笑道:“臣怕搞错了,要是搞错了,岂不变成了臣想要抢功?陛下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一向办事在前,邀功在后。”
朱棣手指着书道:“这是哪里学来的学问?”
众目睽睽之下,张安世倒是认真起来。
“观察,学习。”
“观察,学习?”
“了解事物的本质,当然,不是程朱所言的格物致知,而是真正去观察身边的事物,去了解事物的规律,了解它的原理和特性,最后……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朱棣不由喃喃道:“你这小子……这李文生,都是从你这儿学来的?”
张安世便道:“臣的确写了此书,可此前并不认识李文生,也不知道这李文生从这书里学了多少。”
朱棣大喜,顿时觉得自己的腰杆子也挺直了,他笑吟吟地道:“你这一次可是救了无数百姓啊。好小子,果然像朕!”
说着,狠狠地拍了拍张安世的肩。
张安世立即回应:“哪里的话,这都是陛下平日里教导有方,臣懂个什么呀……”
朱棣欢喜地道:“震古烁今,震古烁今,这一次真让朕大开眼界,此次张安世立了大功,嗯……还有李文生,你们都有功劳。解卿家……”
朱棣看向解缙。
解缙脸色僵硬有些恍惚。
看解缙久久不回应,朱棣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解卿家。”
解缙这个时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应和。
朱棣便道:“你来说说看,此番……张安世是否教我等君臣大开眼界?”
解缙此时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明明他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这天下的书籍,无一不精。
他编修《文献大成》,更是饱读天下的图书,可为何……在张安世这样不学无术的人面前,反而总是处处被动。
他甚至有些妒忌张安世,一个人他没有才情,不曾经历过寒窗苦读,偏偏这样的人,居然总能出奇制胜,得到别人的赞赏。
既生瑜,何生亮啊。
他甚至不知道,张安世其实压根就不在乎他所谓的学识,他自比周瑜,张安世却压根无所谓所谓的诸葛亮。
见解缙又不言,朱棣的脸阴沉下来。
“陛下。”胡广这时终是有几分好心,不忍见解缙在陛下面前失仪,便道:“张安世大功于朝,文渊阁上下,无不侧目。”
朱棣这才将目光从解缙的身上收回来,道:“嗯……这样说来,的确要好好的奖赏,这件事,你们文渊阁来拟定。”
胡广忙道:“臣等遵旨。”
杨荣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好心的胡广,心里却在暗暗摇头。
朱棣随即喜滋滋地道:“走,去喝茶去,朕想尝一尝这里的茶,朕也是爱看书的人,此地读书……倒是让人身心愉悦。张安世你说是不是?”
张安世这次倒是很配合,乐呵呵地笑道:“陛下,是啊,臣一进这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泰,臣也算是著作等身,平日在书斋里,总觉得读书时,差一点什么,哎呀,这样的好地方,真是令人难忘。”
朱棣大悦道:“朕与你也算是有同样的兴趣。走吧,来都来了,去坐一坐。”
说着,众人便跟随着朱棣的脚步,一起来到了这图书馆的一处大厅。
这大厅极大,足有数百张座椅,只是座椅摆放有些局促,紧接着。
等朱棣在一个座椅上坐下,便有人开始斟茶倒水过来。
朱棣看着除了自己,都还在乖乖地站着的大臣们,便对着众人,愉快地压压手道:“大家都坐都坐,今日朕与诸卿同乐,诸卿不必拘谨。”
朱高炽肥胖,一个人几乎占了两个位置,不过他很激动,不断地看张安世,满是期许。
朱棣回头问来斟茶的人,道:“来此地看书,花费几何?”
那斟茶的人道:“不贵,五文钱。”
“这么便宜?”朱棣故作惊讶:“五文钱,就可以看这么多的书?”
面对圣颜,斟茶的伙计战战兢兢地道:“是,而且茶水也便宜,一文钱一副。”
朱棣啧啧称奇地道:“可惜,可惜了,可惜朕日理万机,不能时常来此,如若不然……真不肯走了。张卿家,你说呢?”
张安世用力地点着头道:“对,臣也一样。”
伙计道:“不只如此,这图书馆的后头,就是栖霞山,已修了一处栈道,可以直接从这里上山,若是读书累了,可上山去,那儿不但幽静,风景也是宜人,更有凉亭还有茶水供应。”
朱棣君臣和伙计一唱一和。
直听得百官们一愣一愣的,不过说实话,抛开朱棣和张安世的夸张,凭良心说,这里……确实很让人向往。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就是如此吧。
朱棣此时又看向解缙道:“解卿家是大才子,难道没有什么看法?”
解缙是极聪明的人,听了朱棣和张安世的话,再加上张安世的书竟出现在这里,似乎隐隐已猜测到了点什么。
此时,他内心虽是震惊和不甘,却还是苦笑道:“陛下,若能来此读书,臣……也觉得心旷神怡。”
“是吗?”朱棣道:“解卿家要主持修书,不妨就在此,呆上十天半个月吧,你是大才子,朕准你沐休十日。”
解缙:“……”
沉默了一会儿,解缙乖乖道:“是。”
…………
回到了宫中。
朱棣可以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
当着臣子的面,还算矜持,可当着徐皇后,他却激动地道:“你是不晓得,这张安世……他修的书多厉害!这家伙……朕真想撬开他的脑瓜子来看看……这一次……真是给朕救了急啊。”
“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观察事物,了解万物的道理,让万物为我所用。这里头,可是大有名堂,这和读书人的所谓格物不一样,格物只是想知道读书人的那种所谓大道理。而张安世所言,却是那种……那种……真正的实干之学!”
“朕思来想去,这里头难道不和那火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了解火药的道理,然后去改进它,使它能炸死更多人。”
徐皇后微笑听着,她很少见朱棣这样激动地夸奖一个人。
只是……朱棣的这些话,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朱棣到大内之前,伊王就已经打探到了消息,将这事禀告给了她。
只是现在,她却得装着很新鲜,很认真地听,还时不时发出赞叹。
朱棣背着手道:“太子教子有……不,太子养育出来的家伙,真的很不简单,难怪张安世的姐姐,也总是如此明大义、识大体。朕就不同了,生的都是混账,也就太子好一些,入他娘,也不晓得朱高煦那个小子怎么样了。”
徐皇后便道:“这救活了这么多的人,陛下可一定要好好赏赐。不能亏待了人家,否则……别人要骂的,说咱们赏罚不明。”
朱棣颔首:“这事,文渊阁先议,朕再敲定。你将朕当成了什么人?朕是那种锱铢必较之人吗?”
徐皇后微笑道:“是,是,是……”
朱棣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还有那个李文生,你是没见李文生得知张安世竟是那奇书的作者时是什么样子,就恨不得喊张安世做爹了。那百官……更可笑,有的甚至像吃了苍蝇一样,哈哈哈……”
徐皇后道:“越是这样的少年,陛下越要看紧了。”
朱棣突然看着徐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臣妾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人过于聪明,就更该让孩子早点收收心。臣妾也读史,那早慧之人,若是不早点成家立业,往往……咳咳……陛下知道霍去病吗?冠军侯霍去病,当时还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你看看,结果呢?如今臣妾读来,真为他可惜。”
朱棣表情凝重起来:“莫不是徐辉祖那厮,又来你这里念叨了吧?”
“兄长可没念叨。”徐皇后笑盈盈地道:“都是臣妾的心思。”
朱棣背着手来回踱步,边皱眉道:“不知怎么回事,朕总觉得……张安世就好像朕的女儿一样,让他娶妻,不,让他出嫁,就好像丢了一块心头肉似的。”
徐皇后:“……”
“便宜了徐辉祖那家伙,总有点不甘。”朱棣又补上了一句。
却就在此时……
亦失哈匆匆进来道:“陛下,陛下……不得了,不得了,万人空巷,这南京城万人空巷……”
朱棣瞪了亦失哈一眼:“又是怎么了?”
“许多人都去了栖霞呢,图书馆……图书馆……”亦失哈上气不接下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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