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表应该算是学生会的财产,路明非自己根本买不起那块高档的世界时腕表,可表是成熟男人的身份象征,学生会主席又怎么能不戴表?所以学生会出资买了块表,“暂借”给路明非。
老人疑惑地抓着那块沉甸甸的腕表,心里觉得这是个贵东西可又有点不敢相信,嘴硬说:“我三轮很贵的,我怎么知道你这表值多少钱?”
路明非没办法,只好说:“壳子是金的。”
老人想了想探牙就要咬,可是被路明非阻止了,路明非无奈地说:“玫瑰金不是纯金,很硬的,会崩到牙。您相信我,我一会儿就把车送回来给您。”
老人疑惑地看了路明非好久,点了点头说:“那你会骑么?”
“我开过碰碰车。”路明非说,“我也开过布加迪威龙。”
老人并不知道什么是布加迪威龙,但点点头说:“对!我这车好啊,无级变速,跟碰碰车一样,就加速和刹车,雨天路滑你小心!”
路明非披上老人递来的雨衣,偏腿上车,驶入无边的雨幕。老人站在雨中,好奇地看着手表机芯哒哒地转动。
那张刚刚买来的地图上已经标好了路线,那是一条全新的高速公路,10号高速公路,也是出入这座城市的高速路中唯一一条全部架设在空中的,因此它根本不担心被暴雨影响,路面积水瞬间就能排空,是目前唯一一条没有封闭的高速路,这座城市的供给目前全靠这条路来提供。
夜深人静,收费站的管理员打着瞌睡,忽然间外面灯光闪过,管理人揉揉眼睛愣住了,一辆深红色后面带蓬的三轮车“突突突”地驶过收费站,骑车的是身穿TomFord西装的年轻人,他的坐姿挺拔,像骑着毛驴冲向战场的元帅。
路明非把三轮骑到了极速,风雨扑面而来,道路两侧黑色的山脉和树林也像是扑面而来,整个世界都像是扑面而来。
眼前的一切都像极了那个噩梦,包括每个转弯每个坡道,他曾在这里战斗过很多次,也曾在这里驾车狂奔了很多次,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地逃离。可现在,他正心情平静地驶向噩梦的最中央。
他甚至有点兴奋的感觉,因为他的猜想就要被证实了。
听说所有的高速路都封路,仅有新建成不久的10号高速路还保持畅通的时候,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楚子航说过,他当年误入的高架路是0号高速,但没有任何一条公路的编号为0,0号高速根本不存在。
根据尼伯龙根的原理,龙王们也无法凭空制造乌有之物,0号高速路应该是某条现实中的高速路被扭曲后的结果……路明非猜出来了,那是10号高速,某种神秘的力量抹去了前面的1。
这座城市确实有一个跟城市一样巨大的超级尼伯龙根,奥丁是它的管理者。楚子航的父亲,那个超级混血种,应该就是为了奥丁而来到这座城市的,但他错误地爱上了那个叫苏小妍的女人,生下了楚子航。
楚子航到底为什么会忽然被抹掉,这件事路明非还没想清楚。但诺诺被杀的那个梦,确实如小魔鬼所说,是未来的预言。所谓命运,就是必然发生的未来。
神秘的暴风雨已经封闭了这座城市,机场瘫痪,港口瘫痪,各条高速瘫痪,唯一的进出道路就是10号高速,芬格尔和诺诺已经计划离开这座城市,那么他们必然走10号高速,他们会在城市的边界遭遇奥丁,不再是梦中的遭遇,而是现实中的遭遇。
命运就像早已写就的剧本,奥丁则是绝对权威的导演。
于是一切都会像梦中预演的那样发生,无论他们怎么奋斗挣扎,奥丁必然会向着诺诺投出昆古尼尔,路明非已经输了,他把那个梦Load了上百次,可怎么都找不到救诺诺的办法。
真是棒极了的推理!路明非你真是太棒了!路明非在心里为自己点赞,可惜现在他是个神经病,没人会相信他的话。
三轮驶上一座高坡,道路尽头真的飘着金色的火光,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三轮好像也兴奋起来,有点风驰电掣的感觉。
漆黑的影子们从高架桥下方爬行上来,缓缓地站直了,就像从四足着地的野兽变成直立行走的人。三轮经过的时候它们扭转脖子,目送路明非去向那金色的火光,既不阻止也不追逐,像是路人冷漠地看着堂吉诃德高举骑枪冲向风车。
路明非终于看清那个立马在金色火焰中的人了,八足的骏马刨着地面,马背上的人浑身裹着尸布,外面罩着暗金色铠甲和蓝色风氅,提着弯曲的金色矛枪。
一眼望不到边的阔叶林在高架路的下方摇曳,世界微妙地扭曲着,风声、雨声,还有那些压抑在黑影喉咙里的、婴儿哭泣般的嘶叫,冥冥中仿佛有人在窃窃私语……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好渴……好渴……好渴!
路明非全神贯注地享受着这个过程,他知道自己正在通过某种界面进入尼伯龙根,就像在北京地铁中,他看见那种古怪的青色雾气弥漫开来,被它洗过的一切都变回上世纪70年代的样貌。
说这是地狱并不为过,说前方那金色的火焰是死神的王座也不为过,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恐惧,却又庄严肃穆,这一幕有着巨大的仪式感,唯一不和谐的是,拜谒神座的家伙骑着一辆“突突突”的三轮摩托。
奥丁缓缓地举起了昆古尼尔,路明非可以清楚地看见奥丁的白银面具上反射着寒冷的光……八足骏马喷出的电光化为雷屑……昆古尼尔上的金色光焰呼吸般涨落……盛宴即将开始,高潮就要到来!
可就在这时,路明非一拧车把一捏刹车,三轮在道路中央横了过来。
他调转车头,“突突突”地离开了。
只差最后的一线,路明非没进尼伯龙根,他跑了……奥丁和黑影们都沉默地看着这家伙的背影,如果他们有哪怕一点人类的感情的话,一定会吐槽说喂喂喂大哥你等等,我裤子都脱了……
可他们终究只是沉默地看着路明非离开了,昆古尼尔上的光焰缓缓地低落,像是火炬熄灭,盛宴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诺诺坐在日光灯下方,默默地喝着啤酒。
她蜷缩在书椅里,把脚翘在桌上,桌上摆满了空啤酒罐,窗外闪电落下,击中了对面那座楼的避雷针,闪亮的电光顺着铁丝游走,霓虹灯招牌爆闪之后熄灭,全楼上下黑了灯,一片鬼哭狼号。
芬格尔哼着歌收拾行李,大包小包的。他们来的时候就身上穿的衣服算行李……还有些武器弹药……如今东西却能填满两个大旅行箱。
“明天晚上婶婶说做一桌子菜给我们送行,你可千万记得回来吃饭啊。”芬格尔说。
给叔叔婶婶说的是考察进行得差不多了,学院催着回去,路明非就在上海那边待着不回来了,他们赶去上海跟路明非汇合,然后就直接飞美国了。
婶婶对诺诺无感,对路明非那没良心的小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倒也习惯了,唯独对于芬格尔这活泼可爱的家伙有点不舍,唠叨一整天了,说学院也真是,这大风大雨的天,说走就让你们走。
“也不知道小路在医院里怎么样了?明天还是后天要给他办出院手续,你得去签字啊,住院手续可是你签的字。”芬格尔接着唠叨。
“你收拾些什么呢?旅游纪念品?有必要带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么?”诺诺皱眉,“没事儿就过来喝酒聊天。”
“婶婶要我给她儿子带的东西,衣服裤子、豆瓣酱、辣椒酱、豆腐乳什么的,我这也是代路明非尽孝嘛。师妹你这几天简直变成了女酒鬼,”芬格尔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走到桌边打开一罐啤酒,“莫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师兄听你倾诉呀!”
“没什么不开心,我口渴可以么?”诺诺依旧眼望窗外,“这座城市肯定有什么秘密,元素乱流已经没法收拾了。”
“可不是么?周围都晴天,可好像全世界的积雨云都堆在这座城市上方了,继续待下去会有麻烦,得赶快溜。”芬格尔仰望漆黑的天空,云层压得极低,好像反过来的黑色大海贴着楼顶翻腾,“不过这跟楚子航没什么关系,楚子航死在十五岁那年,他后来的经历都是小路幻想出来的,我们已经达成这个结论了,OK?”
诺诺没说话,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
“放心吧,”芬格尔拍拍她的肩膀,“我们离开之后就会有一通录音电话拨给你未婚夫,跟他说这座城市被奇怪的元素乱流包围了,似乎有龙族活动的迹象,剩下的问题就交给他解决了,牛逼人干牛逼事儿,恺撒办事我放心!”
“嗯,他会处理好的。”诺诺轻声说。
“恺撒会因为小路的事对你不高兴么?”
“我跟路明非没任何关系好么?”诺诺忽然间横眉立目提高了音量,“我只是被那个神经病给弄懵了!然后被另一个神经病给绑架了!整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么?”
“看你看你!都炸毛了!”芬格尔满脸无辜,“我又没说你和小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我是说你帮了学院的通缉犯,恺撒作为代理校董会不会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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