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包里带着那枚银色的GPS定位器胶囊,虽然不喜欢这东西,但出于某种本能,她觉得随时能让芬格尔找到自己是件好事。此刻她摸出这枚胶囊丢在空中,一刀切为两半。
她并不清楚尼伯龙根对外的通讯是完全断绝的,她期待着芬格尔和路明非发现她的信号忽然消失,能赶来救她……救她应该是来不及了,但是也许能救苏小妍,这取决于她能拖延多少时间。
马蹄声停在了这一层,之后的子弹没有继续爆炸,那种小把戏瞒不过骑马的人,这一点诺诺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长长的走廊尽头,火光越来越盛大,渗进来的雨水在楼道里横流,又蒸发为袅袅的白色蒸汽。
在金色火焰的照耀下,白色蒸汽幻化为无数的金色奔马疾驰而过,仿佛诸神在云上的座驾。骑马的人并不继续走迈,但他的威严缓缓推了过来,那简直就是一座山推到你面前。
诺诺站在走廊的西侧,后腰插着双刃,双手提着沙漠之鹰,她本意是要拖延时间,无论是用子弹还是用诡计,可此刻她双膝变软,不由自主地就要跪拜。
眼前的一幕介乎真实和虚幻之间,像是神从天国里降到凡人面前,让你不能不屈服,不能不哭泣着恳求他的救赎。
“奥丁!”诺诺发出几乎呻吟的声音。
她终于看清了骑马者的真面目,那毫无疑问是北欧神话中的主神奥丁,八足骏马,蓝色风氅,圣枪“昆古尼尔”,他的个人标志太醒目太容易辨认了。
这位神明竟然真的存在?奥丁为什么要来这里?苏小妍对他有什么用?难道说奥丁导演了楚子航的消失?按照神话所说奥丁不是黑龙尼德霍格的敌人么?诺诺无法思考,被奥丁的威严压制,她的脑海渐渐空白。
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对方是北欧主神奥丁,她连拖延时间的能力都没有。说什么雷霆师姐,其实她归根到底也只是个傲气的女孩。
“你终于来了。”奥丁说,他的声音轰轰然像是雷霆。
他缓缓地举起了昆古尼尔,隐约的白色丝线连接着那支枪的尖端和诺诺的心脏。
来了?什么来了?他在对谁说话?诺诺忽然惊醒!
她一直以为奥丁的目标是苏小妍,因为苏小妍是可能记得楚子航的人,她可能揭开一个巨大的秘密,但她错了,奥丁的目标是她,一直都是她!
难怪路明非在图书馆里会把她扑倒,那恐惧的眼神好像魔鬼就在身边;难怪在高架路上做了一个梦之后路明非紧张地检查她的身体,他是害怕她死了。
那个衰仔不知为何预感到了她的死亡,想方设法要救她,所以他的眼神晦暗,惶惶不可终日。诺诺还记得他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次,诺诺正坐在床边昏昏欲睡,他骤然惊醒,扑上来紧紧地抱着她,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大口地喘息着,好像刚在梦里跑了很远很远的路,上天入地地找她……那一刻诺诺被吓到了,竟然没能立刻飞腿把他踹翻,而是默默地任他抱着……那是真实的恐惧,那一刻他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有多放心,就是他心底深处有多害怕。
可她却没信那个衰仔,而是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在他的住院单上签了字。
真想跟他说对不起啊……对不起路明非,是师姐太小看你了。
八足骏马马鬃飞动,空气中雷屑翻飞,宿命之枪昆古尼尔上翻动着死亡的黑色气息,奥丁的动作那么缓慢、强大而又优雅,这是一场仪式,一场剥夺生命的仪式,那支矛一旦脱手,陈墨瞳的生命便熄灭在这个世界上。
这就是死亡么?诺诺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量抬起双枪,对着神发射!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浮出苍凉的歌声,它很轻微,却无法被压制,一切的狂风暴雨,雷鸣马嘶,枪声震耳,都压不住它。
那是爱尔兰的荒原上,无边绿草上,荫荫高树下,父亲和女儿的对唱:
'vedonemegreatwrong,
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young,
I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还有高亢的引擎声,有什么人正逼近这里,风驰电掣地赶来了。
诺诺隐约记得这首歌,在某个地方她应该听过,好像是在寂静的雨夜中,雨水在车窗上爬动,路明非在开车,车里放着这首歌,他们像是在旅行又像是在逃亡……可那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全然想不起来了。
她不用思索就能译出歌词,女儿唱:
“曾有一日我远远眺望,视线越过古老城堡的高墙,
我看到一群少年在尽兴玩乐。
我的心上人仿佛花儿一般,在人群中若烂漫光芒,
他是那样年少,但是他日复一日地成长。”
父亲唱:
“那天清晨,曙光微微现出东方,
我的女儿和她的心上人啊一起去干草堆那边游赏,
他们的爱情呀,是那样的神秘,她可不开口讲,
可是真奇怪啊,自那以后,她不再抱怨他的青涩飞扬。”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有人正驾车赶往这里,车内音响放着这首歌,可他距离这里还很远,诺诺又怎么能听到?
但诺诺知道是谁来了,而且相信。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很确定那个家伙正把油门踩到底,转速表在红线区里跳动着,那辆车如利刃般割裂着暴风雨。
“路明非!别他妈的来了!”她开着枪大吼,黄铜弹壳在空中翻滚,弹头在奥丁的高温中融化四溅。
真的,别来了,谁来都没用。那是昆古尼尔,命运的投枪,无人能够阻止。
昆古尼尔脱手而出,那一刻,白色的迈巴赫撞破墙壁,车灯照亮了诺诺的眼睛。路明非撞开车门冲了出去,他终于赶上了,为了他自己他得赶上,为了芬格尔他也得赶上。
不久之前,他们被数不清的死侍围成铁桶的时候,芬格尔忽然夺过他手里的长刀,同时嘴里咬着子弹给霰弹枪装填:“妈的!去吧!开那辆迈巴赫去救你师姐!这里师兄帮你扛一阵!”
“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你不懂啊?”看路明非不回答芬格尔急了,“你他妈的不快点儿我白白牺牲了怎么办?”
“那句话是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路明非的喉头干涩,他当然想去救诺诺,可牺牲芬格尔这种事他做不到,“你中文真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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