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哪来的?”
徐容将行李放好,瞧着并没有立马上工,将身上的脏衣服换洗了,又提了桶水冲了个澡,刚进工棚,便被歪着身子看人打牌的管琥喊住了。
徐容一手拎着桶,一手提着盆,闻言不由怔住,道:“你让俺来的啊。”
管琥皱着眉头打量他好一会儿,才恍然地拍了拍额头,他想起来了,这是上午工地上找来的那个年轻人。
可是眼前这张脸以及身上微微隆起的肌肉,实在有违他脑子里民工的设想。
管琥犹豫了下,露出了点抱歉的神情,道:“小兄弟,你恐怕不成了,我们要拍的是民工,不是偶像剧。”
徐容虽然不太清楚“偶像剧”的意思,但话他听明白了。
他不成。
可是他还指望着赚了钱明年回去参加高考呢。
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他将盆和桶往旁边的床板上一放,道:“老管你等一下。”
在管琥旁边,坐着个五十来岁的谢了顶的中年,跟工棚里其他民工不同,他穿着洁白的背心,还戴着副眼镜。
望着徐容跑出去的背影,谢顶中年半笑半认真地道:“这孩子长的有点尊龙那个意思。”
“我就说瞧着咋不对呢,陶老师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管琥拍了拍脑门,道:“但是他这模样确实不太像民工。”
“老管。”
正说着,徐容跑了进来,他的脸上又变的灰漆漆的,湿漉漉头发中夹杂了不少灰,嘴唇微干,一笑,露出一嘴白牙。
“您看,这样行吗?”他眼皮一下也不眨地盯着管琥。
大概是往脸上搓土的时候搓的急了,他的眼角边,一块麦子大小的皮肤泛着殷红。
管琥看着眼前的青年,眼角的肌肉莫名地跳了两下,尤其看着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他觉着好似自己心里的哪根弦被触动了。
旁边被称作老陶的中年也呆了下,咳嗽了声,才低声道:“老管,虽然不像,但,他确实是。”
管琥叹了口气,盯着他又瞧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道:“留下吧。”
“谢谢您。”
徐容躺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天的生活对他来说太过离奇了。
他过去的十七年的生活仿佛一潭死水,他从没离开过生长的县城,按部就班地由小学、初中再到高中,也曾有过幻想,可是那些幻想都是比较贴近现实的。
直到今天。
他从未奢望天上掉馅饼,可是如今掉下来了,他就想死死地抓住。
只要干够三个月,他就能到手7200块钱。
然后再回原来的工地干到年底,就能回家准备高考。
想到这,他又一骨碌地翻下了床,把下铺正躺着摆弄手机的老木工吓了一跳:“你弄啥?”
徐容笑了笑,解开了一边空床上的尼龙袋,道:“我拿本书看看。”
老木工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儿,他见多了,多少农村孩子不是上不了大学,而是没钱上,于是问道:“你爹妈呢?”
“不知道。”
徐容随口说道:“俺打小就没见过爹妈,村子里的人都说俺是俺爷赶集路上捡的。”
老木工来了兴趣,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翻了个身,拿拳头肘着脑袋,问道:“那你咋上的学?”
“俺爷供养的,他原来当过兵,转业后在煤矿当工人,有工资。”徐容将书撂到床上,爬了上去,道:“四十来岁的时候在矿上被砸了腿,退休早,所以工资不高,只能供俺上到高中”。
“你这孩子也是命苦。”
“苦啥?”徐容探下头来,心有余悸地道:“跟你说,以前俺去县里上学的时候,可冷的天,好几次看到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儿被扔在柏油路边,俺估计也差不多,没俺爷,俺说不定早死了。”
不远处的管琥和陶择如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管琥掏出烟递给对方一根,却没任何言语。
徐容渐渐发现,这个工地很奇怪,因为并不是真的干活,好像是纯粹怕他们这帮民工闲的发慌,给找了点事儿干。
至于拍戏什么的,他更是半个影儿也没见着,只有管琥带着几个穿着和说话不像民工的人,整天跟他们吃住在一块,有时候还会打打牌,吹吹牛逼,除此之外,便是几个人中午的时候围在一起写东西。
他摸了摸贴身放着的钱包,也不多想,管他呢,反正钱到手了。
过了俩月,工地上来了两辆车,一辆白色的大巴,一辆红色大货车。
大巴上下来了许多穿着衣衫靓丽的男男女女,又打货车上卸下来不少他也不认识的机器。
他本来想去搭把手帮忙搬搬的,可是被一个胖乎乎的中年拦住了,说是他不懂,会弄坏机器。
“开机仪式开始。”
徐容目瞪口呆地望着香案上面的鸡鸭鱼肉和水果贡品,拿胳膊拐了拐老木工,问道:“这是弄啥?”
老木工也被不远处又是放炮又是点香的阵势唬的一愣一愣的,但气势上分毫不弱:“你问俺,俺咋知道?”
他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矮个子年轻人,道:“你看那个,比你长的可磕碜多了,也能演戏?”
“你长这样不是也能嘛。”
“小徐,你几个意思?”
随着开始拍摄,徐容终于知道了他们要拍的这部电视剧叫什么名字。
《生存之民工》
不过那些演员他愣是一个也不认识,但他也不想那么多,只要给钱就成。
同时的,他也渐渐明白了演戏是怎么回事,就是把自己代入到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身份中去,自然流畅地表达出来,让人看着像真的。
他觉得这很有意思,可是也仅此而已。
他还要挣钱,还要考大学。
在片场,需要他跟着跑的时候,他就跟着跑,不需要的时候,他就坐在一边看。
之所以坐着,是因为他太累了,一旦开始拍摄,来来回回就得几个小时,虽然不用出大力气,可是他总觉着比在工地上扛钢筋还要累。
“自然。”
“自然。”
“自然。”
这是徐容每天听到的最多的话,他本来是会走路的,可是一旦拍戏,好多机器杵到跟前、好些人盯着,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不会走了,同来的民工,也跟他差不多,一旦如此三番之后,管琥就会开始骂脏话,也不针对某个人,而是一块骂。
他最怕的还是晚上大灯吊起来,因为一旦如此,少说也的凌晨收工,两三点都是经常的事儿。
但他没有丝毫的懈怠,反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赶到片场。
他倒并非期待老管突然看上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啥也不懂,有时候跟着人跑的时候还会因为跑的太快,冲的太猛,被要求重新来。
过去的成长经历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奇迹,如果有,肯定是自己创造的。
他站在场边观察,也不是无缘无故,因为他发现看别人演戏经验值竟然也会增加,虽然没有自己演的时候增加的多,但是顶不住时间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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