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之战前夕,整个荆州的士林都暗流涌动,忠于朝廷,忠于天子的“保皇派”们都坐不住了。
历史上,在曹操得了天子之前,力劝刘表归附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后来刘表一边遣使向朝廷上供,一边派人北上与袁绍结盟。
这种两面三刀的行为引得荆州大量士人不满,中下层世家、官员、名士、大儒离开荆州的不计其数,反对刘表阴结袁绍的也不计其数。
到官渡之战前夕,传出刘表要北上袭击许昌,一下子引爆了整个荆州士林,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长沙郡功曹桓阶。
桓阶也是一名心向朝廷的“保皇派”,虽然他后来在曹丕继位之后,被曹丕视为寄命之臣。但至少当时来说,他是认为曹操在做的事情,乃是匡扶汉室的正义之举。
他对张羡是这么说的“夫举事而不本于义,未有不败者也。故齐桓率诸候以尊周,晋文逐叔带以纳王。今袁氏反此,而刘牧应之,取祸之道也。明府必欲立功明义,全福远祸,不宜与之同也”。
意思是,“不论干什么事情,采取什么行动,只要不是以礼义为根本,就没有不失败的。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前齐桓公就率领诸侯尊崇周天子,晋文公就追杀太叔又收留周襄王,并帮助周襄王复了位。如今袁绍违背了这个道理,而刘表又紧随其后,他们走的都是自取灭亡的路啊。您一定要深明大义,明辨是非,保全福运,远离灾祸,决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
把曹操比作尊王攘夷的齐桓公和晋文公,把袁绍和刘表比作乱臣贼子,这就是目前荆州士人,或者说大部分天下士人的真实想法。
他们都认为现在已经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群雄割据的情况。
而曹操这个诸侯就像是齐桓公和晋文公一样,正在帮助大汉天子复国,是一位“尊王攘夷”的大忠臣。
桓阶的思想,也几乎代表了荆州所有“保皇派”以及只在乎家族利益的世家思想。
张羡之所以发动叛乱,里面就未尝不是因为这些人在游说的功劳。
于是张羡就上奏朝廷,表明维护朝廷的决心,在荆南四郡发起声势浩大反叛刘表的运动,为曹操能够专心在北方应付袁绍,立下汗马功劳。
沉晨现在就在襄阳邓洪的府邸。
他于食时末刻,在家中吃了早餐之后,就坐上了前往州牧府邸的马车。
公元199年末,沉晨已经十四岁了,后世初中生的年纪,身高大约是一米七二,因为每日勤练武艺,浑身肌肉壮硕,颇为悍勇。
马车缓缓行驶,过了繁华的闹市,停在了州牧府邸前。
今日他是来向刘表告辞的。
刘表今年又是东攻孙策,又要难平张羡,非常忙碌,无暇抽出多余的兵力北上对付曹操。
所以沉晨就向他请求,由自己带黄门亭部曲以及甘宁的部队前去。
刘表同意了他的请求,并赐予了他一百件甲胃。
昨日甲胃就已经运到了邓洪府邸,今天都装船好了,由黄门亭二百名护卫送着,打算坐船前由淯水北上去新野。
沉晨按例在出征之前,向刘表请辞。
当马车停在了州牧府邸门前的时候,沉晨就看到了在府邸之外,已经拥挤了数百名士人。
见他过来,人群议论纷纷:“他来了他来了。”
“这就是那位知行合一的沉小郎?”
“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至于大家为之震动?”
“是他,什么知行合一,就是个对抗朝廷的乱臣贼子罢了。”
“不过我听说他的话很有道理。”
“这是恶利口之覆邦家之言,不要去听。”
“哦。”
士人们都站在门口观望。
刘表在荆州养士,从益州、江东、关东乃至于关中地区逃难至荆州的名士大儒无数,他们的弟子自然也无数。
比如光颖容一个人就有门徒千人,其余名士大儒弟子数十数百,加起来成千上万。
上万人其实不算什么,问题在于他们是士人。
在当时,底层百姓不算人,因为底层人连基本的姓名、字号都没有。
像张角手下很多大将都只有外号,没有名字,就是因为他们是底层劳苦大众出身,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而士人才是社会中坚力量。
这些士人本身是知识分子,能读得起书,家境基本都还可以,有良田有房产,有奴仆有附庸,掌控的社会力量非常庞大。
虽然比不上那些动则数万亩良田,家产奴仆不计其数,甚至拥有一定私人武装的顶尖世家大族。
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们的力量远比普通底层大众要强大得多。
所以古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得的民心不是那些只能当牛当马,跟奴隶没什么区别的底层百姓。
而是得到这些拥有一定社会力量的士人才能成功。
现在曹操就得了这所谓“民心”。
挟持天子名分大义在手,普天之下的士人,都对他充满了期待。
如今听闻沉晨要北伐,他们纷纷聚集于刘表门口。
表面上是来劝阻沉晨不要北伐,实际上是指桑骂槐,来告戒刘表不要和袁绍结盟,应该归附朝廷。
沉晨下了马车,环视四周一圈,他的身边自然有数十名护卫保护,人人都皆穿铠甲,曾与曹军血战,杀气四溢。
但那些士人自以为坚持心中的道义,怡然不惧,纷纷拥挤过来,怒目看着沉晨。
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骂了。
“乳臭小儿,焉敢叛逆不道?”
“什么狗屁知行合一,你也配与曹公相比?”
“待曹公平定袁绍,来日天子名诏,必让汝这欺世盗名之徒无所遁形。”
人群鼓噪纷纷。
沉晨目不斜视,掸了掸衣尘,昂首阔步,向着州牧府邸而去。
这些人虽然联合起来的势力非常庞大,甚至大到连刘表都不敢招惹的地步,但这并不代表他惧怕。
他很清楚外面的这些士人其实不算什么,真正的阻力在门里,在他们的头上。
门口的守门人见是他,也没有阻拦,因为刘表在几年前就吩咐过,沉晨可以随时进出他的府邸,所以只是让护卫在门口等待。
进入前门之后,是一个很大的前院。汉朝建筑前院稍微小一些,普通人家顶多就是个院子,进去之后就是前厅。
但刘表的州牧府邸恢弘奢华,过了前院还有两道门,左右各是回廊庭院,树木参天,花草植被茂盛。
一直穿过了这两道门,才看到前厅。
前厅很大,是刘表用于大型会客的地方,平时和邓洪他们开会议事的时候是在中厅,因为前厅实在太大了,能容纳很多人,所以有时候也会举办宴会。
今日就有宴会。
沉晨路过前厅的时候,就看到厅中左右布满了桌桉,正有侍女仆人在往桌桉上摆放各类瓜果蔬菜,一道道丰盛的菜肴端上来。
“明公在后院等小郎呢。”
刘表的亲信成奇出来迎接他。
沉晨看了眼前厅,说道:“今日都有哪些人?”
成奇摇摇头道:“二十余位,皆是名震天下的大儒名士。”
“嗯,我知道了。”
沉晨点点头。
跟着成奇一路来到后院。
刘表正在后院小筑内安神修养,他盘膝坐在席上,旁边的桌桉上正焚着一炉香。
小筑是用帘子遮住的,沉晨掀开帘子,缓步进去,拱手道:“使君。”
“嗯。”
刘表睁开闭着的眼睛,说道:“坐吧。”
“多谢使君。”
沉晨跪坐在刘表面前,说道:“晨今日就要北上进攻曹操,特来向使君请辞。”
“我知道了。”
刘表点点头,说道:“不过恐怕今日你想走,没那么简单啊。”
沉晨笑道:“他们不过是一些腐儒罢了,除了会耍嘴皮子以外,又能做什么呢?如何拦得住我?”
刘表苦笑道:“这些人可不是善与之辈,里面有些人的名望连我都轻易招惹,真惹怒了他们,你今后的名望恐怕是臭不可闻了。”
实际上那些人虽然跟沉晨立场不同,但也没有用什么下作手段,比如到处宣扬沉晨的名声,把他的名声搞臭。
作为大儒名士来说,他们还是有自己的尊严和道德水准。只是因为把曹操认为是匡君辅国的忠臣,这才和沉晨闹得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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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以他们这些人的名望和在士林的影响力,真联合起来一起搞臭沉晨的名声,怕是连司马徽和庞德公帮忙都没有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算是讲武德了。
不过沉晨却很清楚,这些人哪怕道德品质不错,但终究是不会体恤仁爱百姓的士族,与自己有本质区别,所以即便是他们讲武德,自己也不能认同他们。
沉晨沉声道:“汉室颓倾,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世人愚钝,却是不知道天子在曹操手中只是发号施令的器具罢了,如今也就只有使君能够拯救汉室江山。”
刘表摇摇头道:“荆南张羡叛乱,江夏孙策来袭,我亦无能为力。”
“嗯。”
沉晨拱手道:“所以我才愿意为使君分忧,若是将来天子不测,遭了曹操毒手,也就只有使君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了。”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刘表听了这话,顿时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沉晨,这小子怕是在暗示他什么。
这个时候的刘表态度其实还算暧昧,历史上他是在平定张羡,且由于衣带诏使得不少士人对曹操失望之后,才祭祀天地,出门比拟君王,言行不轨,有称帝之意。
但还没有平定张羡之前,即便现在实力大涨,也不敢有所动作,所以面对沉晨的暗示,他只是摆摆手道:“这些话就不要乱说了,会让人误会。”
“唯。”
沉晨瞥了眼刘表的脸色,心里不以为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接近午时,成奇来报:“明公,诸位大贤都来了。”
“走吧。”
刘表站起身,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腿脚,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也该去见见这些大贤了。”
他双手背负在后,第一个走了出去。
世人都知道荆州士人多心向朝廷,刘表又何尝不知道这点?
这些所谓大儒名士,在曹操奉迎天子之后,给他上书劝他归附曹操的又少了吗?
所以刘表很清楚,这些人针对的其实不是沉晨,而是他。
不过是祸躲不过,他们的名望确实很强大,其中甚至有好几位是刘表曾经想征辟为太守级的大儒,比如刘巴、王俊、颖容等等。
但正因为对方的名望强大,如果避而不见,反而惹人生疑。
因此刘表也必须保持好这个暧昧的态度,既不能让世人知道他称帝的野心,也不能让人以为他软弱无能。
而跟在刘表身后的沉晨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是在想。
这次试探,果然试探出了问题。
刘表确实野心很大呀。
出了后院,一路到了前厅,此刻蒯越已经招呼着诸多大儒名士进入厅内。
蔡冒被刘表派去镇压张羡去了,蒯越则被召回来留守襄阳。
由于他也是荆州名士,接待工作自然由他来做。
随着成奇出来一声“刘使君到”,刘表缓缓走入厅中,诸多名士大儒也就站起身,向他行礼:“见过刘使君。”
虽然这些名士大儒声望很大,但刘表也不弱。
三国演义把他评价为“八俊”,正史上他是八及中第七位,按照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的排名,他在士林里的声望排在这三十五个人当中的正数第二十六,倒数第十。
所以荆州名士虽然对刘表不主动勤王,不依附朝廷,割据地方的主动颇有微词,可碍于他在士林当中的名望,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规劝。
要是换了别人,在衣带诏之前,你要是不依附朝廷,早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了,比如袁绍就被很多名士骂为国贼。
刘表进入厅内,走到主位之上,环视众人一圈,才说道:“诸位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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