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申屠嘉话音刚落,侧室之内,便响起天子启一阵由衷的鼓掌声;
连连拍了好几下手,天子启才面带微笑的坐直了身,又将上本身朝前一顷。
“丞相,可真是太祖高皇帝,给朕这个不懂事的小子,所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
“——在这个宗庙、社稷遭遇艰难的时刻,朕只恨这天底下,没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十个、第一百个申屠嘉!”
“若说有什么事,是让朕感到遗憾的,那就是朕没办法找来长生不老药,好给丞相吃上一颗;”
“为丞相续上百年寿数,也好给我汉家,续百年国运······”
听闻天子启这一番毫不吝啬的赞扬之语,申屠嘉却只莞尔一笑,眉宇间,尽是看破人间红尘的澹然。
“像臣这样的臣子,天下还有很多。”
“别说第二个、第三个了;”
“如果陛下想找,那找到千千万万个申屠嘉,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只要陛下能继续像现在这样圣明,后世之君,也能多少效彷陛下的德行,那我汉家,便绝对不会缺申屠嘉这样的臣子。”
“——臣倒是觉得,陛下与其期盼日后,能有更多的申屠嘉,倒不如期盼日后,能再出一个贾谊贾长沙······”
“毕竟臣,只不过是一个从行伍中走出,凭借对酂文终侯萧何、平阳懿侯曹参,以及北平侯张苍拙劣的模彷,才堪堪参透为相之道的愚蠢者;”
“但贾谊贾长沙那样的人,却是天生就可以为国出力,天生就知道如何帮助社稷愈发强盛,让天下愈发安定的天纵之才······”
一番商业互吹,却是让天子启一时有些唏嘘感叹起来;
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些许自嘲。
“当年,先帝从代国来长安的时候,贾谊和晁错,是一起入仕的。”
“同样都是二十岁的年纪,朝气蓬勃,又同样都是满腹经纶,才华卓绝;”
“曾几何时,朕还认为晁错,是足以和贾谊齐平的才俊。”
“先帝将贾谊,派去给当时的梁怀王做太傅,朕也并没有感到失望。”
“但最近,晁错表现出的视野、胸怀,却让朕愈发感到后悔了······”
“——后悔当年,没有在先帝面前再坚持一下,把贾谊召到朕的身边,将晁错,送去给梁怀王做太傅······”
说着说着,刘启也是再次摇头苦笑起来,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自责。
“贾谊一纸《治安策》,便为我汉家指明了削藩的正确道路;”
“而晁错的《削藩策》,却险些让朕······”
“——陛下!”
怎料刘启话音未落,申屠嘉便面色陡然一紧!
堪堪将刘启没说完的话,挡在那张略显干涸的嘴唇之内,申屠嘉才暗下长松了口气。
再看看左右,确定‘隔墙无耳’,申屠嘉才深吸一口气,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那都是因为臣太过执拗,才让乱臣贼子有机可乘,导致了那样的事情发生。”
“对于那件事,臣至今都感到无比的自责,总是担心死去之后,无法面对太上皇。”
“眼下,臣还苟活于人世,或许还要再过几年,才会到太上皇面前,被历代先皇问罪。”
“恳请陛下,千万不要再提那件事,让臣这最后的几年,也生活在愧疚,和不安之中了······”
自己的话语被申屠嘉强行打断,天子启本还愣了愣;
但在听到申屠嘉这番明明隐晦,却又让自己一听就懂的话语之后,天子启望向申屠嘉的目光,只愈发柔和了起来。
——那件事······
——太庙那件事······
“申屠嘉啊申屠嘉······”
“可真是让朕·········”
在心中满是欣慰的道出此语,天子启便满带着温笑,对申屠嘉连连点头不止。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天子启‘嘿~哟!’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待申屠嘉也艰难的直起身,便见天子启将双手背负于身后,走到侧室的门口,又莫名摇头一笑。
“丞相的意思,朕明白。”
“但朕,不能答应。”
莫名其妙的道出一句话,天子启便温笑着回过身,对申屠嘉又是缓缓一点头。
“朕知道;”
“丞相来太庙,是想和朕一起,在太上皇面前沐浴斋戒、祷告祈福,替朕分担那‘异常天象’带来的罪责。”
“但眼下,宗庙、社稷,都正面临着危险。”
“朕把自己关在太庙,已经是非常冒险,又十分无奈的事了。”
“如果朝野上下,没有丞相亲自把控,朕即便是在这太庙,也很难安心的跪在先祖面前,反思自己的过错······”
见天子启一语道破心中所想,申屠嘉只下意识上前一步,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见申屠嘉这般神情,天子启却又是嘿然一笑,旋即便走上前,毫无顾忌的伸出手,亲切的扶起了申屠嘉的胳膊。
一边扶着申屠嘉,往太庙的大门方向走去,天子启的嘴上,也不忘一边做下交代。
“朕在太庙自省,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朝中,也不大可能出现太重大的变故。”
“这段时间,便劳烦丞相,将朝野上上下下的事务处理好;”
“——遇到自己认为能处理的事,丞相可以独自处理,不用到太庙请示朕的意见;”
“如果遇到自己认为,无法独自处理的事,丞相就去长乐,跟太后商量一番。”
“若实在是碰到连太后,都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丞相再到太庙来,和朕商量。”
被天子启扶着往外走去,又听到这一番满带着信任的托付,申屠嘉面上神容,也不由有些局促了起来。
“可是,陛下······”
“——丞相不必多说;”
“——朕心中有数。”
却见申屠嘉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天子启温和的语调堵了回去;
待申屠嘉忐忑的侧过头,又见天子启微笑着朝申屠嘉点了点头,又在申屠嘉遍布沟壑的手背上轻拍了拍,权当是安抚。
“朕,信得过丞相。”
“朕相信,无论遇到什么事,丞相,都会采用最恰当的方式。”
“而且这样的情况,也并不会维持太久;”
“——只需要半个月,朕就可以回到未央宫,继续主持朝中的事务。”
“这半个月的时间,丞相就看在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份上,帮朕一把。”
“除了丞相,朕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把朝政,托付到谁的手中了······”
一番真情流露的话语,终是让申屠嘉忐忑的心绪逐渐放松了下来;
但即便是得到天子启的许可,申屠嘉也还是坚定地表示:凡是丞相府经手的事务,臣都会亲自记录下来,将奏疏送到太庙,给陛下揽阅!
看出申屠嘉面容上的坚定,天子启也只得是无奈的点下头,算是接受了申屠嘉的建议。
但这一刻的天子启、申屠嘉君臣二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天子启这一‘思过’,便在太上皇刘煓的太庙,待了足足七十五天······
到天子启终于重见天日,从太庙中走出的时候,那场全天下都早有预料的宗亲诸侯叛乱,却已经进入爆发前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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